躺在模糊的大床上,她思索着等下吃馄饨还是吐司。红色的点,犹如逗猫的红外线玩具,在暗影中拨弄她的神经。
“噢,该死,又忘了关那可恶的电磁炉!”
这台廉价的机器,是M送她的暖居礼物,平时在垃圾桶旁边的隔断里生灰,从未拿正眼瞧它,如今派上了用场。刺眼的红点,成为房间里唯一光源,张着它嘲笑似的独眼,催促她不得不起床。
“绝不会吃一口馄饨!拔掉它,砸个稀碎!”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幅框架眼镜佩戴上,黑色的天花板朝眼球逼来,真后悔戴上眼镜。四周的黑色更加清晰,东北角的红色愈发瞩目。每天睁开眼,她都怀疑,为何当初要住这房间,没有窗户只有隔断的房间,厨具和便池在脚那头,大门在头这边。从住进来那一天起,她就想,要不要在隔断处安装一扇窗帘,直到今天仍在想。
“必须得装了,就算是为那讨厌的红点!”
她不愿意起床,虽然时间可能已经中午或傍晚了,但为什么人一定要知晓时间?时间和那红点一样可恶,都在催促。她翻过身,把脸重重地埋进枕头里。这是她千挑万选的一款乳胶枕,广告说对颈椎病有好处,此时却无情地挤压着她的眼镜,膈得脸生痛。
“眼镜也是可恶的东西!”
乳胶枕和眼镜,它们是时间和红点的帮凶,总有一天会合谋杀害她。一想到这里,她便死命给了乳胶枕一拳,就当是提前对它作出惩罚。良好的回弹效果未让拳头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的购物眼光可真好,她会不会也是密谋者之一?身体从未如此粗鄙,她要惩罚她。
“现在就起床!”
她一鼓作气掀开毯子坐起身,三步跨到隔断的小浴室,虽然她对这黑色房间无比熟悉,但仍被床沿磕痛了小腿肚,莫名其妙的淤青便是这样开始生长。推开浴室门,双脚踩在便池两侧,她发现自己没穿鞋。又是这样,她已经很多天没穿鞋,自从走不出房间,胸罩和鞋皆成为可有可无的玩意。她迫不及待地扒开,不足脑袋般大小的百叶窗,试图弄明白现在是白天或晚上。这是房间里唯一的开口,和它面对面近在咫尺的,是一堵灰色的墙,透过不足二十厘米的缝隙,可以斜看天空。灰蒙蒙的,分不清时间,或许是台风要来。
“可恶,连天都这么坏!”
她准确识别出开关所在位置,一把按亮浴室的灯泡。强光产生一股眩晕,眼前微微发黑,脑子里的那声音又在弹琴,难听的弦乐,双手撑着白花花的大腿,她待会儿或许应该吃颗糖。内裤褪到双膝之间,上面有几块褐色污渍,想必是经期末留下的足迹,扯一截卫生纸擦拭,粘液在内裤和纸之间摩擦,仿佛树叶沉溺于沼泽之中,她讨厌在南方来月经,每次都要爬过雨林中的洼地,粘腻又潮湿。绝对不要起床就洗内裤,这是她多年来的经验,蹲下身,缓缓将身体里的黄色液体排出,她固执地提起内裤。
“此刻究竟几点了?”
手机和鞋被她丢在某个角落,今天,不是它们该出现的日子。迈出浴室,红点在灯泡的直视下暗淡许多,低下了黑暗中高贵的头颅,为防止它突如其来的苏醒,她用一张卫生纸轻轻盖住,插头接口处闪过一股小火花,以表示对她行为的抗议。甩脚坐在忽明忽暗的床沿,热空气翻过百叶窗,从浴室流出,最后将她团团包围,想必是白天吧。汗液渗出皮肤,填满干涸的颈纹,再次被身体吸收,只为她留下一些盐渍颗粒。
“非得要吃饭吗?”
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蟑螂从电磁炉底部爬出,闻着味儿冲下灶台,越过隔断,来到脚边打转,暗示着,就算她不吃,它也要吃,这房间并不只属于她一个人。床对面的矮冰箱也在催促,一滩暗黄色的液体流到瓷砖上,蟑螂寻着气息跑过去,看来蟑螂和冰箱也结成了同谋。
“绝不能让它们苟合!”
她一脚覆盖黄色液体,拉开冰箱的门,蟑螂慌不择路,消失在忽明忽暗的空间里。原来是油菜化的水,冰箱里仅剩的一把青菜,它也在催促。吐司在哪里?她不能让这房间如愿。吐司不见了,昨晚明明还剩一片,一定是房间里的其它动物在搞鬼,她憎恨这些伙伴。
“只能吃馄饨了。”
拉开冰箱上层,取出馄饨,带上油菜,走向电磁炉,她又在妥协。身体绝对是房间的同谋,此刻她无比肯定。水在锅里冒泡,继而沸腾,电磁炉发出洋洋得意的轰鸣声,馄饨和油菜如愿在锅里媾和,下身传来一股暖流。
“这该死的月经!”
她扯住内裤,迈出一大步,来到浴室,深褐色的液体浸湿了棉布。手比脑子反应更快,在她踟蹰之时,双手已经将内裤放置水龙头下揉搓起来。插座再次闪过一股火花,沸水试图爬出锅外,黏液在大腿内侧流淌,一切都在乱套,从睁眼开始,这就是房间想要的吗?她将内裤搭在水龙头上,洗刷下体,炎热的空气里感受不到凉意。唰的一声,灯灭了,房间陷入一片死寂。火花再次闪耀,房间恢复生气,起火。
“我终于出事了!”
她在书里读到过,这种过激的态度,她熟悉,她总是在等待着最糟糕的事情。激素在分泌,她能感受到身体发热,摸索到脚边的水桶,里面有洗刷内裤的脏水,抡起来便朝火光泼去,周围的塑料噼啪作响,火熄灭了。
“这就完了吗?”
她既失落又庆幸,光着屁股坐在床沿边,黑暗里发不出任何声响。火花死灰复燃,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她必须穿条裤子。衣柜在冰箱旁边,她翻出一条短裤准备套上,火爬过了隔断。她必须穿上裤子,右脚穿过裤腿,踩上左脚,触碰到黄色液体,滑倒在夹缝中,幸好,她穿上了裤子。
“天花板不再是黑色。”
她终于看向大门,盼望着那道白色身影。但她走不出房间,即使大门明明开着。脚卡在床下,碰到拖鞋,她似乎想到什么,左手使劲伸向床头柜,终于,摸到了她的手机,点亮屏幕。
“原来此刻是上午11:24,周六。”
十二平米的阴谋得逞,她点开那个永远不会跳动的头像,缓缓打下一行字:
”妈妈,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