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初时候，乌拉街打牲衙门里有一个西丹①叫“阿斯哈*,十几岁了,没见过阿玛② 一面。阿玛是个披甲③，随龙入关了。
一天，一个喉番@带两个戈什哈⑥到家里来了，抱出一个小坛子。额娘⑥一见坛子晕了过去。阿玛战死在准晦尔，坛子里装一条辫子和几块骨灰。另外还捎回一封遗书，求族下开恩，给阿斯哈补个缺，母子俩好靠粮饱度日。打牲丁里最苦最缺的名额是采珠奴，小西丹分到珠轩⑦里做了帮丁，干好了日后转为正丁。
小西丹勤快伶俐,很快被珠轩达看中了，当了跟随。珠轩达是专管采珠的四品官，心眼儿挺好。他心疼阿斯哈孤儿寡母，经常赏赐点儿饭菜，小西丹都端回家孝敬病重的额娘。珠轩的人，没有不夸小西丹的，
这一年，春雪刚消，河里还淌冰块呐,珠轩达挑选了精壮的采珠奴,要出发啦。小西丹缠住珠轩达死死要去，哀告说* “老玛法⑧，珠差再险让我去喀吧!母病家贫，没银
①西丹,满语，未成年的幼丁.
②阿玛,确语，爸爸.
③披甲,濡语，八旗兵的一种职衔.
④哈番*满语，官.
⑥戈什哈｝濡语，亲随，
⑥额娘，满语，妈妈.
⑦珠轩，打胜曾门采珠单位称•珠轩‘，头目叫"珠轩达"•
⑧老玛法，濡语，老爷爷.
子抓药呵! ”珠轩达听了阿斯哈的话，既为难又伤心,叹口气说, “唉，可怜你孝母诚心,去吧!”
小西丹跟着采珠奴们，拉着珠轩达的轿船，朝辉发河奔去。
珠把式在辉发河上转三天三宿，抓上来全是小蚌和小蛤蝌，堆满了船，连个怀珠的大蚌影儿也没见到。珠把式真愁篇巴啦，众人也垂头泄气，都怨恨不该带死爹的丧气鬼阿斯哈来，说是小西丹冲了河神。他们打他，饿他,不准他进帐篷，撵到船上睡。那咱，采珠都要看水打更，观察水涨水落，可谁都没心思打更。珠轩达到河边跟小西丹说:“晚上你看水吧! ”阿斯哈含着眼泪，哪懂看水呀，划着船在水里漫游。正是旧历十五，小西丹划船绕过卧牛石,打老远望见月光下，有位身穿白纱的格格，坐在青石上，手举棒槌，〃梆梆，梆梆”，正在河边洗衣裳哪。他心里好奇怪，谁说荒山老岭没人家呀I小西丹触景生情,想着受的苦,想着额娘的病，眼里含着泪水想起家了。格格洗衣望着他,他也没理会。
第二天、第三天月夜，河水还是亮汪汪的。小西丹划着船顺流而下，在卧牛石旁又瞧见那位穿白纱的格格，手拿棒槌，“梆梆，梆梆“洗着衣裳。小西丹心里很纳闷儿，这位格格怎么这么勤快，深更半夜也手不拾闲儿地干活儿?他望了望，又划起桨往下漂去，船离洗衣裳的格格越来越远。可是真怪啊，捶衣服的水珠儿却溅到小西丹的脸上来啦，小船儿也不知怎么竟停在姑娘跟前儿了。嘀，格格长得美极啦,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小西丹说, “你这么小咋抛家舍业来深山采珠啊?“小西丹说了。格格听了一声没吭，洗着衣裳。小西丹爱干活儿，见格格堆了一河滩要洗的衣裳，累得满头大汗，就舀盆水帮着格格洗起来0
一来二去,小西丹晚上常帮格格洗衣裳,同格格唠嗑,乏啦，就在船上睡觉。这天，他被人抓起来，揉揉眼睛一看，是巡夜兵丁。珠把式为采珠的事急得满嘴大泡，正没处撒气，听说小西丹竟敢在看水时睡大觉，气坏了，叫人把他吊在沙滩小树上，打得两条大腿像血葫芦，疼昏过去。小西丹被囚进破草房。伤越疼越想额娘，他不由伤心地哭起来。哭着，哭着，觉得有人在轻轻给他敷治伤口。小西丹借着月光看得很清楚，正是河边洗衣裳的格格o小西丹摸摸伤口，咦，不疼啦!格格笑着拿出一件黑缎小坎肩，说， “我送你这件宝衣，下水穿上它，到辉发河十二道河汉，数过九十九块卧牛石，能找到宝珠!的小西丹刚要细问，破屋里漆黑清冷，啥也没有啦1他想,这是做梦吧?伸手摸了摸棍伤，全好啦!枕头旁果真放着一件黑缎小坎肩，缎面闪着金光。小西丹乐坏了，爬起来“通通通”敲门，吵着要找珠轩达。
第二天一大早，采珠船一行行，一溜溜，跟着小西丹划呀划，一直划过十二道河汉. 数过九十八块卧牛石，小西丹让船停下。大伙儿一看就愁啦，这哪像有珠的地方啊?河水打着旋儿，浪像百面开山鼓，“轰轰"震天响°小西丹说’ “不用怕，我下!大家是我领来的，就是火龙河我也该下! ”小西丹说着早穿好小黑坎肩，跳进黑乎乎的大浪里。他穿着小黑坎肩，水下一点儿不觉冷，照得水底清清楚楚，就是没有珠蚌。他东翻一下河石，西揪一把河草，大鱼啃他，老鳖追他,小西丹全都不顾啦。突然，“当当当……” 岸上的铜锣声传到水里。小西丹知道这是达爷见他半天不出水急哩!小西丹在水下也是心急火燎，没捉到珠蚌，咋出水交差啊，急得眼睛都红啦!忽然，看到很深的河底,有块美丽的松花石，闪闪发光。再细看，石头上站着一个小人儿，身上披着银子一样的白纱，向小西丹招手。小西丹细一瞅，原来是那位仙格格，见她用手往石下指指，就不见啦。小西丹走到跟前，翻开那块松花石，下边还是河卵石，什么也没有，急得他又到别处去找。
船上的珠轩达和珠把式可等不住了，眼含泪珠，都寻思小西丹淹死了，叫水溜①冲跑啦!
这时，报马传书，打牲衙门接到皇上圣旨，限子时前交一等珠三颗。珠轩达咧着嘴，声音都变哑了。小西丹一去不返，连个尸首也没看着，误了皇家限期，只有坐牢啊!愁得他坐在船头发呆。就在这时，河水“咕嘟咕嘟”冒泡，“哗啦” 一声，小西丹钻出水来,怀里还抱块大石头，“咕通”扔到船上，迸了珠把式一身水◎珠轩达和珠把式就猫下腰看珍宝，左端详，右端详，越看越伤心，不是蛤蝌，是块黑石头。两人腿一软，瘫在船上，哭都不是声啦!
珠把式这个气呵，恨呵，要绑小西丹。老达爷说：“绑有何用!都怨我老糊涂，轻信小兔羔子花言巧语。”小西丹像水鸭子跪在船上，说：“我情愿领罪受死，只求众位父老照看一下我的额娘!“珠轩达也说，“我是珠轩达，罪实难脱，把我绑上吧! ”珠轩达被绑上了，他在前边走，小西丹抱着石头跟在后面，珠把式们同行，赶回了打牲衙门。
单说皇宫内务府珠宝库有个哈番,专门鉴赏天下珠宝。他奉旨赶到乌喇②取珠，瞧见小西丹抱回一块石头，就让衙役拿进内堂。这石头很怪，湿演漉的，摆在暗处直放光,用手摸摸，像手炉一样暖烘烘的。他断定,这不是一般石头，正仔细看着，忽然石纹裂开，露出一只呼其塔神蚌，壳的白光照得满屋明亮。原来，这只千年老蚌，怕露了身形，在河里用一层松花石包住外壳。蚌里有三颗明珠3 一颗夜黑发光，一颗冬暖夏凉, 一颗清水长流，都是无价珍宝!
内务府哈番得了宝珠，连夜护送京师。皇上赏赐小西丹一件黄马褂和金银布帛。所有采珠的人加俸两年。小西丹奏明皇帝，历代最苦的差役是采珠奴，情愿不要更多的赏赐，只求不要再称“采珠奴”，得到皇帝恩准。从那以后，布特哈打牲丁中,凡采珠人都称“珠户师傅” o小西丹把赏银分给了穷苦的采珠奴，余下的碎银留给额娘治病。
小西丹得珠宝，很快名声远扬，从此小西丹当了最年轻的珠把式。小西丹心肠好，
①水潸，河水中一股滞急的水流.
②鸟明，又写作鸟技.是古乌拉城，即今永吉县乌拉街. 得了珠子总是偷偷赐给旗下的穷人。
宫里贪得无厌，催命似的天天要珠子。一天，京里快马来报,皇上和众妃在珠宝宫赏宝，三颗宝珠忽然失手，掉进金盆不见了，传旨阿斯哈再进宝珠。小珠把式只好再穿上黑坎肩，带着珠户师傅们，到了辉发河。他下水找呵，找呼其塔蚌，一连好几天也没找到。他上岸，来到芦苇滩，正巧是旧历八月十五晚上。阿斯哈坐在卧牛石上，想念仙格格，想着，想着，忽然,卧牛石下“咕咚咚咕咚咚”冒起水泡，接着浮起一只大蚌，正是呼其塔神蚌!蚌壳张开，射出无数道白光，白光里站着披白纱的仙格格。头上插着牡丹花，还是那么美丽动人，只是两眼哭肿了，长长的眼毛上挂着泪花。她伤心地说.： “阿斯哈哥，我就是塔娜格格。我同情你的遭遇，藏进松花石里让你捉到送进了宫廷• 我想念同族，更不愿锁在宫楼，所以逃了出来。可叹我的同族被采珠人捕捉，大蜂小蜂全部杀害，你不见我夜夜洗衣裳吗?那不是衣裳，是我们姊妹被刀砍棒伤的外壳啊! ” 塔娜格格含泪对阿斯哈说, “阿哥啊，皇上又让你来捉我，你把我送进宫吧! ”说着就寤哭起来。
阿斯哈更是辛酸泪落，半晌才说出话来，“不!仙格格，阿斯哈不羡慕富贵荣华, 我再不采珠啦!咱们到果勒敏珊延阿林①去吧! ”说着他脱掉仙格格给他的小黑坎肩, 交给塔娜格格。塔娜格格高兴地用手指一点，阿斯哈愣住了，小黑坎肩原来是个蛤蝌壳，越变越大，越变越大，变成一只能日行千里的小威乎②。阿斯哈和塔娜格格背着额娘，坐上小威乎走啦!从此长白山的大小河汉都盛产东珠，还出现许多部落,都说那是阿斯哈的后代哩!
讲述者，傅吉祥男91? 满族永吉县乌拉街农民不识字
采录者*富育光刃30岁干部大学毕业
采录时间. 1965年
采录地点*永吉县乌拉省讲述者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