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江学政李调元,近来心情有点烦闷,年轻时读书渴望做官,乾隆二十八年虽未考中 鼎甲状元,也得了个名列前茅的进士;皇帝钦点翰林院庶吉士,前年又放两江来任主考。官 是做得不算小了,但官场中这一套玩权弄术的把戏,不但不会,而且还十分厌恶。他想到 此,吩咐听差,谢绝一切不紧要的公务,携了书童,带上酒食,雇了一只乌篷船,迎着夕阳, 游览壮丽长江去了。 主仆二人刚一上船,老艄翁不知从哪里得知来客就是两江学政李调元,连忙迎上前见 礼:“大人驾到,老汉准备不及,请恕罪J 李调元赶忙扶起说:“不敢当,不敢当,只是打搅你了「主客寒暄之后,艄翁摇橹开船. 轻舟顺水缓缓而行。 江天一色,着实令人心旷神怡。几天来的烦闷消除得一干二净。这时,李调元叫书童 就船头摆好酒肴:“你去掌好舵,请老爷爷来喝一两杯酒J 老翁也不谦让,上前来和李调元席地对酌。酒过头杯,老翁忽地走进后舱,取来笔砚. 对李调元深深一揖道:“大人,老汉有四句小诗,可不会写,请大人帮我写在舱门上 李调元高兴地接过笔,听老翁念过诗,却愣在舱口下不了笔。原来是四句五言歌谣,每 句开头都用了两个表示叠字,偏巧这种字从来没有用过,正经的典籍上也没有见过。想不 写,老翁诚意可嘉,绝不是故意为难;要写,可又没有这几个字,确实把李调元难住了。 老翁半晌见李调元没有下笔,才知道给人找了麻烦,心里感到不安,连忙说「大人,这 诗我已请过几个文墨人写,他们都说开头几个字写不出来,看来是实,那……你就不写了 吧! ”他摇摇头惋惜地叹道:“唉!只怪编字的不多编几个哟J 一声感叹,给李调元很大启发,他想「是呀!字是人编的,不够用就编吧,何况表示声 音的字,没有多大字义,为什么不可借用呢?”于是蘸墨挥笔,把诗写在舱门口: 咪咪一只舟,嗯嗯水上游, 13卜吓龙摆尾,刷刷下扬州。 李调元写毕,然后细细推敲这首小诗,虽是四句口头语,倒很形象地道出了摇舟人欢 快豪放的心情。于是转身来夸奖说:“老人家,这诗编得好,不是干你这一行的,恐怕编不出 来呢! ”老翁说:“大人,你说对了一半,这诗是我们行船人编的,但不是我,是我的一个老伙 计。”“啊,你的老伙计,他在哪里,能不能引我去见见他?” 老翁黯然蹙眉,半晌才说:“好吧,他就在前头不远」说罢,放舟纵橹,船飞快向前驶 去O 不一会儿,快到一处急滩。老翁把船停在离岸不远上处风平浪静的地方,指着江心滩 头对李调元说:“大人,那就是我那老伙计的家了 J 李调元顺着老汉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江心激流中兀立一怪石,下粗上细,虽经风雨剥 蚀,却也分外别致。它顶端有一个洞,远看很像一个巨大的秤坨矗立江心。奇怪的是一群 不知名的黑色小鸟,围绕怪石上下飞翔,久久不去,还发出阵阵哀鸣。眼前奇景使李调元惶 惑不解。他问「老人家,怎么说是你那老伙计的家呢?” 老翁答道「是呀,这原不是我那老伙计的家,这叫‘秤坨滩"滩心那座岩头,是秤蛇 石。你看它多像一个秤坨啊!……”“那,老伙计的家又在哪里呢?” 一句话,使老翁顿时悲伤起来,许久才说:“唉!大人,说起来话就长了。我那老伙计和 我都是单身汉,我们的家就在这船舱里。我们就靠这只船在这一带运货搭客,挣钱混日子, 虽然劳累点,还算能过得去。我们都是快活人,有了钱就喝酒,醉了就讴歌。老伙计读过几 天诗云子日,最爱诒几句顺口溜。他编的歌儿,不只是我爱唱,就连我们这帮船上人都喜欢 叨念 ” 李调元赞叹地说:“是呀!刚写的那四句就编得不错啊J “就在去年这几天,我俩喝到有八分醉意,带着一船货物下行,划到这秤蛇滩时,我对 他说:'伙计,这秤蛇石每天都和我们见面,你何不唱一下这位老朋友。,他说:,好,你开头 一句。'大人,我是从不会编歌的只晓得见啥说啥,趁着几分酒意,顺口说「万里长江一秤 坨0 '哪知就是这一句诗,害得老伙计与我长别了 J 李调元听了一阵,虽还没弄清来龙去脉,但已被老翁动人的讲述吸引住了。忙问:“后 来呢? "老翁停了停又说:“老伙计一听这上句,哼哼唧唧地想续下去,谁知左编右编总是编 不出来,往天的才情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本是一个里性子,做什么总是非做成不可。这 时我劝也劝不住,因为这诗没有续出来,他怎么也放不下心,做活在念,睡觉在念,成天嘴 里叨念着:'万里长江一秤蛇「日子一天天、一月月过去了,老伙计诗没续出来,却渐渐地 酒不喝,饭不吃,呕尽心血恢恢成病,终于卧床不起了.他临终前嘱托我,他死后,把他的遗 体埋在这秤蛇岩的水底下。后来,我就照他的遗嘱办了。可是,他精灵不散,化成了秤蛇鸟 。大人,你看,那围绕秤蛇石翻飞的就是我那老伙计啊!唉!我的老伙计真可怜啊! 老翁悲不自胜地落下了老泪。 李调元听罢,叹道:“多么倔强的诗人啊!要能替他把诗续上多好啊! ”老翁听罢,赶忙 231 跪下答谢。 不知什么时候,江面上飘起了毛毛细雨。江上游一轮红日出山。半晴半雨的天空,高 高挂起一道绚丽的彩虹,彩虹的尾端钓起半轮月儿。李调元心境豁然开朗:“啊!这秤坨有 用了! ”他急转身来叫老翁:“诗已续好,快拿纸来」 老翁拿出纸,李调元立刻写出: 万里长江一秤碇,长虹作杆横天河。 待到明月成钩后,称得山河重几多? 李调元边写边念,老翁听了,感动得流下热泪。接着他俩将诗稿焚化,把灰烬和酒倒入 江中,算是对老伙计的悼念。 说也奇怪,那群秤坨鸟竟绕石三匝,欢鸣而散。
讲述者:范增奎男62岁德阳市工人初中
采 录 者:刘仁铸 男52岁 德阳市文化馆干部 大专
采录时间、地点J980年6月于德田市罗江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