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在老家村里住时,我还小,不过六七岁年纪,那时候从不敢一个人去村北大鸣河岸边,即便呼朋引伴,大家也不敢天擦黑从那边过。因为那边一片稻秧地是张家老坟平掉以后开垦成的,邪性。
这种邪性拜村里姥姥她们那个年岁的老人们之口,在他们口中,那地方原先是连片的坟丘,树木参杂,远远看去像是一个村落,不知历经几代,诞生过无数鬼故事。
姥姥说她在那个地方就遇到过鬼拦路,那鬼无形无象,似烟似瘴不类人形却十分的吓人。不唯她一个,当时有许多人,包括我二姥爷都看见了。
当时是个绝早的冬天早晨,村里有办喜事的,姥姥刚结婚不久,做为接亲嫂子辈儿,和几个妯娌,俩大辈儿,坐着两辆马车出发往邻乡去接新媳妇,打头的车是她小叔子驾驭着,我叫二姥爷,赶着村里最壮的那匹老黑马。
人车披着满天寒星沿着村路往村北走,只能依稀辨清白惨惨的土路面。走到张家老坟边上,周围空气不见起风却遽然冷了起来,那冷不似霜侵雪虐,冷得嘎嘎的,仿佛浸身冰窖,逼得车上的人们拥紧了原本盖脚用的被子。牲口突然驻下不走了,一劲儿打响鼻儿,用蹄子刨地,赶得紧了吸溜暴啸,在原地直打立桩。
二姥爷经验丰富,知道是遇到不好的东西了,扯紧绳头,稳住牲口,从怀里摸出根狗皮鞭梢儿换上,抡圆了鞭子啪啪抽开了。鞭子的声音像鞭炮,一为了驱邪,二为了给村里提个醒,表示他们遇到麻烦了。
姥姥她们当时在打头那辆车上,几个女的捂着棉被,吓得大气儿不敢出。只觉得牲口突突直颤,带得车子也在发颤,她们几个也随着一起打起颤来。
僵持了老半天,天色已不像出发时那么黢黑了,十几米外景物依稀可辨,姥姥大着胆子把被子撩开一道缝,掠过牲口身子一侧,见一丈开外有个仿如烟气的影子在路中央飘忽,徐急不定,一会儿像个人形,忽而又成了另外的形状,渐渐地又像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形状,手舞足蹈地,抻着如枯枝般的手爪冲车子方向虚抓不停……
二姥爷破口骂个不停 ,挥动鞭子不敢止下,略一迟缓,那影子便向车子这边侵近。车上几个小媳妇吓得哭起来。
又对峙了不知多久,让人感觉像过了百年那么久,彼时东边儿天已开始翻白,村里已经隐隐有鸡叫声传来,二姥爷纵下车,奋力向前甩了几鞭子。
姥姥她们只听见前边传来长长的一串吱吱声,像人掐了喉嗓在极尖极细地叫。那声音从来没听见过,瘆人极了!吓得她们把头又重新埋进被子里不敢再探看。
约莫半盏茶工夫,听二姥爷说了句:都出来吧,走了——钻了坟了!
这时候天已见微亮,张家坟地里黑莽莽的树丛,青晃晃的墓碑已经能够看清了,二姥爷他俩车把式赶紧驱着牲口过了那段路面。姥姥她们一个个在车上坐着,惊魂未定,汗水早浸湿了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