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茗微没想到,他以为他没有孩子,才会在渔村的时候给她雕刻那个木娃娃,才会与她耳鬓厮磨说想要她给他生个孩子。
她满心以为肚子里的是他第一个孩子,他一定高兴极了,恨不得尽快看到孩子出生,享受初为人父的喜悦。
千阳根本不会在乎她近乎惨白的脸色,只道:“既给我叔当了妾,就别勾搭我爹。你知道你都要成为咱们整个府邸的笑话了吗?真是丢脸,我爹怎么带了你这么一个妇人回家!”
话落,千阳再不看她一眼就周了。
明月朝宋茗微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来。
“是不是以为自己嫁给了允稷?现在梦醒了,滋味如何?”
明月幽幽道:“这一辈子,你绝不可能是我姐夫的女人,妾也不行。你可能忘了军妓到底是什么,我告诉你,军妓就连给我姐夫做通房都不可能!”
明月走了。
宋茗微被事实淋了个彻头彻尾,冷冰冰地,比那天倒在了雪地上还要刺骨。
洗衣院嬷嬷的那段话陡然在耳边响起,她却记起嬷嬷说,军妓连通房都做不上。
她摇着头,然后跑了出去。
“夫人,你要去哪儿?”竹枝心惊胆颤地看着她抱着肚子跑,不得不拦住她。
“允稷呢,他在哪儿?”
“奴婢不知。”
宋茗微立刻打断了她,“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儿!你告诉我!”
竹枝被她眼底的红一惊,瞪大双眼道:“夫人,你流泪了。”
这泪,怎么是红色的。
竹枝心头不忍,道:“将军在前院的书房里,我扶你过去,书房在明湖中间,那边路滑。”
不等她说完,宋茗微已经拔腿跑去。
明湖是将军府最美的景了,书房也建在这湖上。
隆冬白雪皑皑,湖水凝结成冰,映出这冰天雪地,只独留下那书房在中间,沿途种上几株雪梅,只觉得美不胜收。
宋茗微踏上了这曲折往复的石板,低头就能看到满湖的冰。
脚下的路很滑,也很冷,却没有让她却步。
她来到了书房前,冻得小脸通红,双手麻痹而刺疼。
里头静谧无声,宋茗微拍着门,道:“允稷,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头,你出来!”
那带着厚茧的手不再翻动书页,而是紧紧地捏着那本兵书,一动不动地。
她来了。
“你开门啊,见我一面就这么难吗?有什么是你不能对我说出口的,为什么这么对我?”
彼时,已经停歇了多日的雪终于又复下了。
一朵飘入了她还来不及穿上披风的脖颈,打地她冷冷一颤。
她不再多言,而是站在那,犹如一个雕塑似的。
屋内的人知道她不曾离去,窗外飞雪,冷地透骨,他将自己的声音压地平静不至于焦急。
“你回去吧,今后你我关乎伦常,我也再不会单独见你。允礼会好好照顾你的。”
关乎伦常?
宋茗微只觉得被狠狠戳了心,允礼是谁,他的弟弟,她的夫君?
她忽然笑道:“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大伯?我的孩子呢?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允稷,我倒是宁愿你让我倒在那雪地里,我倒是宁愿那会儿没有开口让你救我,如此,父不父,子不子,妻不妻,妾不妾,你让我如何自处!你这,是在裂我的心肝,要我的命吗?”
允稷仿佛被雷劈中,顿提步走到了门口,只是开门了又能如何?
他不能娶她,那些重誓仿佛刻入骨髓,每一个字都像是咒语,提醒着他不能一错再错。
允礼并不嫌弃她,能给她安逸的生活,能把她照顾地很好,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再别来找我,过不了多久,我就又要出征了。”
届时,天各一方,恐久别难逢。
他又要走了?
把她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让她做别人的妾,让她生下的孩子叫一个陌生人爹?
“允稷!”
她曾说的那些话,那些信誓旦旦的话脆弱地仿佛是一层冰花,手一碰就融了。
“你忘了我当初怎么说的吗?我的丈夫必然会像一个盖世英雄一样,骑着大马,抬着轿子,光明正大地迎娶我,允稷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呢?麻烦,祸害?还是仅仅一个倒贴的救命恩人?”
她站在那,任由时间在这冰天雪地里消融。
她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只是神色麻木,不知道怎么走,怎么离开了。
这七个多月的时间,她习惯了去追寻去寻着他的脚步,这会儿陡然驻足,竟觉得彷徨无助,前路茫茫。
里头再没有回应,竹枝寻来了,给她披上了斗篷,劝着她离开。
她回头朝竹枝露出了苍白的笑脸,“竹枝,我走不动了,你带我回去吧。”
竹枝应了声,看了眼那紧闭的门,就扶着宋茗微走了。
等到门外终于万籁俱寂,那门才咿呀一声开了。
月白的身影立在其中,他仿佛天生冰冷与这雪景合二为一,又似乎透着几分孤寂。
当天夜晚,宋茗微就发作了。
允礼站在门外,焦急地请了大夫来。
“告诉将军了吗?”他问竹枝。
竹枝点了下头,只是言语迟疑,“将军说有您在就好了,他军中事务繁多,也不适合在此。”
说到底,宋茗微到底是允礼的妾了,就连大伯这个称呼,也该是允礼的妻才有资格叫。
他们之间,该再没有什么的了。
允礼没想到允稷不会来,听着里头女子隐忍的哭喊,心下意识就乱了。
他清楚,她钟爱之人是他的兄长。
原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不过是一个妾的名分,他给地起,毕竟她怀了他们家的子孙。
可那天新婚之夜,她娇弱的身躯靠着他,不安的情绪因为他而平静下来,他陡然生出了一种被需要和被依赖的错觉来。
一连几天,他都享受着她躺在身侧的那种甜蜜。
她很美,和嫂子长得一模一样,却比嫂子纤弱地多,大哥说她无依无靠,父母双亡,她打小一个人长大,却没有任何歪心思,纯净地犹如初生的小鹿般,她不因为自己这张脸而一再强调,甚至有时候看的出来,她对着镜子的时候,满心惆怅。
他多年不动的心,从最初的不以为然,到后来的心软,好奇以及忍不住地去思念。
至少名义上,她是他的妾不是?
宋茗微抓着被子,生了七八个时辰了,她的力气都快要被耗尽了。
她忽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心底害怕了起来。
“允稷,允稷!竹枝,叫他来好不,你和他说我害怕,我怕!”
老人家说人死之前是要见到白光的,她是不是生不下了?
是不是要死了?
竹枝急的满头大汗,却不敢告诉她,将军根本不会来。
产婆见宋茗微进气少出气多,色如金纸,就忙出去对允礼道:“不好了,夫人是要难产了,这可怎么办才好。二爷,这是要保大还是保小。”
宋茗微听见了。
她摇着头,道:“竹枝,允稷呢?他在哪儿,你问问他是要保大还是保小。”
竹枝忙递上了参片,让宋茗微含着,才道:“夫人你别多想了,你一定要撑着,把孩子生下来才有后福。”
允礼被产婆问地慌乱,他想要保大……
可那到底是大哥的孩子。
他忙催了人去问,可得到的回答却是:“保大吧,我已经有了儿子。”
这话是传话小厮原话带回来的,一字不落地被宋茗微听到。
宋茗微双眸翻白,身体抖若筛糠。
她原以为他会保小,到底是他的子嗣,是他血脉相连的儿子,却没想到人家不屑一顾,人家只认明双生的,而她的孩子是他眼里揉不得的沙。
一行清泪落在了枕边,宋茗微咬紧牙关,大声尖叫了一声,好看的面容扭曲着,苍白的小脸上冷汗涔涔,直到孩子的啼哭传来,那隐没在黑暗中的白袍颤了下。
“怎么回事?不是说保大吗?孩子怎么安稳地出生了!”
允礼抓住了稳婆的手,稳婆抱了孩子出来,面上的笑容顿了下,道:“夫人是个性子要强的,拼尽了最后一口气终于将孩子生下来了,只是夫人累极了,已经睡过去了。”
而屋内的人睁着双眼,低声在竹枝耳边说了几句话。
竹枝摇头道:“夫人,明月小姐一直与你不对付,你可不能被她诓骗了。”
宋茗微坚持,竹枝只能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允礼抱上了孩子,见到了孩子的脸,惊叹道:“竟是这么像她。”
他没有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那道白袍好不容易隐忍下来的双腿都在打颤。
等产房收拾妥当了,允礼才抱着孩子进去。
他双手有些无措,抱着孩子的姿势被产婆说了几遍也不恼,只是态度虔诚地学着怎么才不伤着宝宝,怎么才能让孩子舒服些。
宋茗微这才第一次见到她名义上的夫君,一个温柔谦谦的公子,却满眼带笑地带着孩子来到了她的床前。
“我能看看孩子吗?”宋茗微问道。
允礼点了下头,见她小脸泛白,看过去十分羸弱可怜。
宋茗微抱着孩子,就命人都退下了。
她亲了亲孩子的脸颊,然后双腿并拢朝允礼跪了下去。
允礼一怔,忙让她起来,刚生完孩子怎么能这样折腾?
宋茗微却不起,只道:“这事是将军对不起你,哪儿能让你养着别人的孩子,做这便宜爹?既他不想要我的孩子,也看不上我,我们母子也不巴着占着这将军府。二爷,妾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二爷成全。”
允礼的心咯噔一跳,他迟疑着没有问,可宋茗微却只能说出口。
“还请二爷将妾下放农庄,妾愿带孩子去农庄做活,此后再不进这将军府半步,不敢再打扰这里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