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方才还派人去偷偷看过,确切地说,那孩子根本就是小少爷,我记得小少爷耳朵和您一样上面两块都有些凹进去,这一看哪儿还有不信的。只怕夫人是遭遇不测了,小少爷这才交给了别人。”
遭遇不测……
这四个字是他这些日子来最不愿意听到也最不愿意去想的,只听人说起便觉得呼吸困难,濒临溺毙。
他神色一变,便让人去抱来了小宝。
宋茗微正要回房给小宝喂奶,见一拨人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抱起小宝就走,登时脸色大变。
“你们要做什么?放下我的孩子。”
小厮闻言冷笑了一声,“你的孩子?杜若,这明明是将军府的二少爷,你是何居心竟拐走孩子养在自己名下!来人抓住她,待请将军发落。”
宋茗微脸色发白,才知道小宝的身份暴露了,而她如何能说得清楚!
她冲上前去,想要从小厮手里抢下小宝,却被人以为穷途末路想要以孩子做要挟。
一个婆子抓住了她的头发,扬手给了她一个重重的巴掌,另一个拧着她的胳膊,再一脚揣上了她的膝盖,她被打的面红耳赤,头疼欲裂,双腿一弯就跪了下去。
“别抢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
小宝夜里闹腾地厉害,这会儿睡得沉,听到娘亲的声音,一双眼睛转了一圈后,就又睡了。
小厮哼了声,将孩子抱了出去。
“将军,小少爷来了。”
小厮把孩子交到了允稷的手上,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生怕把孩子吵醒了,又怕小宝不舒服又不会说。
“将军您看,这孩子长得真像你,五官几乎和你一模一样,这耳朵也和你一样呢。那叫杜若的妇人还不肯承认,一直说是她的孩子。奴才立刻给小少爷检查一下,看看身上有没有伤痕。”
允稷盯着孩子的脸,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生的孩子。
那段时日,他从没有出入她的房间,只是偶尔站在她的窗台下,听着她小声呵护的声音,听着她喊着孩子,“小宝”。
为何小宝会在别的女人身边,茗微呢?
那个连夜逃走都要带走灵位的女人,怎么会丢下自己的孩子?
她……出事了?
这么一想,允稷只觉得通体冰凉,心寸寸收紧,仿佛被铁索勒住。
大夫来查看了孩子一圈后,只说孩子没什么事,也没有被虐待的痕迹,只是有些腹胀,开一些健脾助消化的药就走了。
小厮喊了有经验的嬷嬷来带小宝后,就问道:“将军,可要提审杜若?”
那清冷的眉眼微垂,允稷看向屋外那厚重的雪,道:“带她过来。”
小厮带了两个人将宋茗微押了上来,此时她发丝凌乱,脸上肿了一块,但一双眸子却倔强地看向允稷。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孩子的亲生母亲在哪儿?”允稷问她。
宋茗微蹙眉,“我就是孩子的亲生母亲,你们为什么带走我的孩子?”
小厮闻言发出了一声冷笑。
“那孩子明明是我们将军府的小公子,他的五官还有他的耳朵都与我们将军一模一样,你拐走了我们将军府的小公子不知道从实招来,只怕要吃皮肉之苦!”
宋茗微狠狠一颤,才想到自己虽变了容貌,但小宝没有。
她开始痛恨自己不会生,孩子全然像了亲生父亲!
“你老实说话,小公子的亲生母亲在哪儿?是不是你偷了人家的孩子?”小厮冷声质问。
找她?
找她做什么?
他们就算要找也不过是找将军的子嗣罢了,现在小宝在他们的手里,还管她是生是死?
“我不知道。”
宋茗微撇过头去,却对上允稷陡然看来的幽冷双眸,她的心莫名刺痛,他为何这般看她,像是看一个小偷,一个拍花子,一个低贱的恶奴。
“你说是不说?不说清楚,我手上的鞭子可不会饶你,死在我手上的人可不少,到时候我就不信你还能说我们小公子是你的儿子。”
那小厮说着就要举鞭,宋茗微脊背僵硬。
她不能死,没了亲娘的孩子怎么办?
“她死了。”
那鞭子啪嗒一声打在了地上,小厮错愕地看着被允稷推开的手,听着允稷陡然乌云密布的脸。
“你说什么?”
“我说她死了。”
宋茗微不知道哪儿生出的一股子痛快,抬眼对上了允稷,缓慢道:“就在我来农庄前的那个夜晚,那天的雪下的可真大,我遇到她的时候她被路边倒下来的树压住了,早已奄奄一息,手上抱着这可怜的孩子。这孩子哭得可怜,我的孩子苦命夭折了,就喂了她孩子一口奶。当时她哭着把孩子交给我,只说让我替她养大孩子,让我别把孩子交出去。我才知道她是逃出来的妾,”
允稷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呢?你把她埋在哪儿?她是真的死了?”
每一个问题,几乎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着他的灵魂,他这般冷,说话的时候散发出了一股子严厉如刃的气势,但凡是说谎的在他这样的逼视中哪儿有不慌的。
宋茗微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明明是隆冬腊月,她却仿佛处于酷暑炙热中。
“是,我没来得及埋她,因为小宝当时身体冻得发紫,我急忙带了小宝去看大夫,我走的时候她已经断气了。”
允稷摇头,“你说谎。”
宋茗微双手都止不住发抖了起来。
“你杀了她是吗?是不是你杀了她!她好不容易偷偷跑出来,怎么会这么蠢,蠢到被树砸中?”允稷陡然掐住宋茗微的脖子,宋茗微顷刻就胀红了脸,用力地拍着允稷的手。
她开始恐惧起来,从来他都没有对她这般凶狠过,从来他都不会对她加一指。
这次,他却想要她的命。
为什么?
因为那张脸吗?她没了那张脸是不是就罪该万死!
“是,她不蠢怎么会爱上你,是你杀了她,不是我!”
宋茗微尖叫了声,这话一脱口,她就后悔了。
允稷渐渐松手,小厮忙低下头去,看都不敢看渐渐失神的将军。
“是她亲口和你说的?”
那片素来清冷的凤眸骤然袭上了灰,让人看不清,却隐隐能感受到悲和无尽的痛。
“能把孩子还给我了吗?”宋茗微不去看允稷,生怕自己透露出了其他的情绪。
她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觉得可笑,这个时候了,她的脸却没有变回去。
事实远比任何借口和理由都残忍。
“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和她的,不能给你。”
允稷说着就要离开,宋茗微忙追了上去。
她心生惶恐,知道他要夺走她的孩子,顾不得太多,只匆匆拽到了他的衣角,却被他避开抽了回去。
见他就要出门跨马,宋茗微终于按耐不住歇斯底里道:“你凭什么说是你的孩子就是你的,就算是你不是府中已经有了原配生的儿子了吗?她死了,你们之间的过往都已经过去了。只要你对她但凡有一点情谊,就别忘了她对我临终时候说的话,她的孩子不能交出去。我听她说,你根本不屑于她的孩子。听说在她生死关头,你说你已经有了儿子,可以不要她的儿子。你有什么资格带走她的孩子,她把孩子给了我,那是我的!”
宋茗微喊得声嘶力竭,几乎是满腔的怨气都喷了出来。
他凭什么……
不要、不耻、不屑,为什么还来,为什么!
“带我去找那棵树!”
宋茗微愣住,她不过是随口胡诌,哪儿来的树?
“我不会去的,到死她都不想见你。”
允稷回头,扬起手来。
他,要打她吗?
宋茗微不怕,她昂着头,只是卷翘的睫毛微颤。
允稷怔怔地凝视着她,忽然双目通红,小厮见状惊呼了声。
“将军,你……”落泪了。
宋茗微见那泪水顷刻间变成冰霜,也愣住了。
“带我去见她,哪怕就算找不到人,那颗树所在的位置也行。”
不记得谁说过,灵魂轮回前,总是要在死去的地方徘徊百日方进入鬼门。
他,想去看看她。
“你……”
宋茗微想说他是不是病了。
“把孩子还给我,我就带你去。”
宋茗微紧了紧拳,她到底是欺骗了他,威胁了他。
天知道,她最不愿这般。
“好。”
允稷这般一说,小厮婆子都劝告了起来。
“夫人已经死了,可小少爷是绝不能流落在外的。将军,可不能为了一个死人……”
“下去。”
下人们噤若寒蝉,宋茗微嗤笑了声,“将军何必这样生气,不过是一个妾,死了也就死了。如果将军真的爱重她,她又怎么会是这样的下场。”
不过是个妾,是个军妓,是个他根本都不愿意去承认的女人。
“走吧。”
允稷不再多言,只是骑马而行的时候,双手紧紧握着马缰,神色无悲无喜。
他人看不出喜怒来,只是宋茗微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和他不停辗转在了路边那些树的样子心头一恸。
怕是亏欠吧,到底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宋茗微这般想着就放下了帘子,等到马车行到了人烟稀少的小道那,宋茗微才胡乱指着一个只剩下树桩的地方。
“就是这。她就是死在这棵树下的。”
允稷下了马,便让人别再靠近了。
宋茗微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目睹了他蹲在了那树桩盘摸着那树桩,顿时心如刀绞。
他一袭白袍都落了雪,就连一头乌黑的墨发都沾染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