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有个叫霍文的秀才,为人老实忠厚。一次,他外出游历,途经楚地的沙县,暂时落脚在旅馆。
吃过晚饭后,霍文外出消食散步,竟偶遇自己的同乡人彭楼。
彭楼是一个富商,经常走南闯北做生意,常年不在家。
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彭楼见到霍文,激动万分,抓住他的手紧紧不放,还热情地邀请他到自己的家去做客。
盛情难却,霍文跟随彭楼来到他住的地方,发现有一漂亮女子坐在屋里,霍文有些许尴尬,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杵在门口不敢动。
彭楼将霍文一边往屋内拽,一边隔着窗户喊了一声“雅子快走开”。
霍文这才跟着进了屋。彭楼麻利地备上好酒好菜,两人便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寒暄期间,霍文问道:“你这是住在什么地方?”
彭楼一杯酒下肚,回答说:“这里是妓院。我因在此处办事,暂时住在这里。”
喝酒吃饭期间,原先碰到的那位女子频频出入他们的房间。
霍文感觉局促不安,起身离开桌子,欲要告别离去,彭楼哪会轻易放他走,将他拦住拽回,继续喝酒。
少顷,酒意正浓,又一个少女从门外窗前路过,对着霍文就开始暗送秋波,含情脉脉,羞羞答答,但貌美如花,气质如兰,一袭白衣,仙气飘飘。
霍文一向人品端庄正直,是公认的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此时也被对方的容貌所倾倒,便问:“那个漂亮的女子是什么人?”
彭楼转头看了一眼,说:“这是妓院住着的一位老太太的次女,小名鸦头,年芳十四。一些嫖客看上了她,拿出大量银子,可鸦头打死都不肯接客,老太太非常震怒,经常狠狠地鞭打她,鸦头都以年幼为由,苦苦哀求,才免于接客,一直到现在还在等着出嫁哟!”
王霍文听罢,突然没了喝酒兴趣,只是低头沉默,心不在焉,一直走神。
彭楼见状,取笑说:“如果你对她有意思,我可以帮忙做中间的媒人,你意下如何?”
霍文被戳破心思后,尴尬一笑:“我可不敢有这个想法。”
嘴上说着不要,可行为却出卖了他,霍文一直待到暮色,也绝口不提离去。
彭楼又开玩笑说要帮霍文牵线作媒,霍文这次松了一口,说:“感谢兄弟的好意,可我囊中羞涩,身无长物,怕是对方的母亲不会同意,这该如何是好?”
彭楼知道鸦头性情刚烈,不管对方出多少钱,一定不会答应苟且的,便假意提出要拿出十两银子帮助霍文。
霍文非常激动,拜谢后疾步离去。返回时,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总共加起来只有五两银子,硬塞给彭楼去,让他帮忙交给老太太。
没办法,彭楼硬着头皮去,老太太果然嫌少,鸦头却对母亲说:“母亲天天责备我不接客,不当摇钱树,今天,母亲就可以如愿以偿了。我刚学会如何做人,从来没有报答过母亲,不能因为钱少就放走财神爷。”
以前,鸦头性情顽劣倔犟,
如今,老太太见她同意接客,高兴的地脸都笑烂了,爽快地应允下来,打发丫环去请霍文。
彭楼心中懊恼,又不好意思反悔,只得加上十两银子,交给老太太。
霍文与鸦头见面后,两人情意绵绵,非常恩爱。
鸦头苦着漂亮脸蛋,对霍文说:“我是下贱的烟花女,本就配不上你。承蒙你的喜爱,有情有义,弥足珍贵。你花掉所有的银子换来取一夜的缠绵,以后怎么办呢?”
霍文伤心哽咽,非常不舍,却又无可奈何。鸦头忙安慰说:“别伤心。沦落风尘,卖笑为生,我千万个不情愿。现在有你这样忠厚老实的人,我愿意托付终身。不如,让我们趁夜逃走吧!”
霍文由悲转喜,两人急忙起床,收拾好东西,此时城楼上的更鼓已经敲了三声了。鸦头换上男装,两人急匆匆地出了妓院,回到霍文暂时歇脚的旅店。
霍文有两头马,他谎称要办急事,吩咐仆人马上出发。
鸦头又在仆人的腿和马的耳朵上贴了符。主仆两人放开缰绳,马儿疾速奔跑,快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耳边只听见风声“呼呼”直响。
天亮时,他们已经走了几百里了,来到汉口,便租房住下。
霍文询问鸦头为何有异乎寻常的法术,连连称赞,鸦头说:“我如果说出来,希望你不要害怕。其实,我不是人,而是狐狸。我母亲过于贪婪,一直逼我接客,不从,每天都会受虐待,早就受够了。终于,今天你帮我脱离苦海。逃出生天,母亲无法知道,可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霍文听罢,一点都不害怕,更多的是心疼,又担忧地说:“面对如芙蓉出水的仙女妻子,我家徒四壁,一无所有,我实在汗颜,终究是留不住你的哟!”
鸦头摇摇头,说:“霍郎,不必担心,我们现在可以买点货物,然后存起来卖钱,清寒的日子还是过得下去。不过你要卖了马做本钱。”
霍文看见了希望,依言而行。拿到本钱后,他们在门前开了一个小商铺,霍文不怕苦累,亲自与仆人一起干活,在商铺卖酒贩浆。
而鸦头也不闲着,非常勤快,一直做披肩、绣荷包拿去贩卖。
渐渐地,他们每天赚的银子越来越多,吃穿用度也越来越好。
一年后,他们积累一笔不菲的巨资,还养了丫环和老妈子。
霍文也不再亲自干活,摇身一变成为了老板,负责店铺的督察考核。
有一天,两人正在吃饭,鸦头却毫无食欲,突然开始落泪,说:“我今天夜里恐怕会有灾难,不知如何是好!”
霍文一边安慰,一边问其缘由,鸦头伤心地说:“母亲知道了我的消息,定会威胁逼迫,让我回去。若是派姐姐来,不用担心,就怕母亲亲自前来。”
两人一夜无眠,焦急不安的等待中,眼看夜色将近,鸦头突然拍着胸口说:“庆幸的是,我姐姐来了。”
果然,不一会儿,鸦头的姐姐雅子推门而进,鸦头笑脸相迎。
雅子笑骂道:“你这丫头简直不害臊,见了一面就跟别人跑了,还躲在这个地方,害的我们一顿好找,母亲非常愤怒,让我把你绑回去。”
说完,从身上拿出捆妖绳,系在鸦头的脖子上。
鸦头变了脸,挣扎掉绳子,生气地说:“我像普通人一样嫁人,有什么错吗?”
雅子不听,粗鲁地拽断了鸦头的衣服。霍文将家中所有的丫环、老妈子都喊了过来,雅子见状,心中有些害怕,惊慌地逃走了。
鸦头望着雅子消失的方向,叹气地说:“母亲见姐姐未将我带回,一定会亲自来捉我的。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个应对之策。”
大家连夜慌慌忙忙地收拾好好行装,准备搬家,远走他乡。
忽然有人闯了进来,是鸦头的母亲到了,怒发冲冠,指着鸦头就骂:“我就知道你这丫头蛮横无理,不肯乖乖回去,我得亲自前来抓你!”
鸦头跪下磕头,苦苦哀求母亲放过自己,伤心欲绝,霍文也一起跪下请求。老太太不为所动,上前一把揪住鸦头的头发,拽着就走。
霍文拦也拦不住,跟着跑了好远,直到不见踪影。
回来后,思来想去,然后急忙赶往妓院,希望把鸦头赎回来。
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原来的妓院,可怎么也找不到母女三人。
霍文又向附近的百姓打听她们的情况,都摇头说不知道,只得垂头丧气回到他们共同的家。
家中没有了女主人,霍文整天唉声叹气,更没有心思打理生意,便将所有帮工遣散,卖了商铺,拿着钱回到了老家南昌。
几年以后,霍文还是孑然一身,因忘不掉鸦头,未曾娶妻。
一次,去往华都办事,路过一家育婴堂,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跟随的仆人觉得小孩跟自己的主人长得非常像,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霍文喊了好几声,见仆从才答应自己,便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一直盯着这个小孩看?”
仆人笑着说了原因,霍文这才仔细观察这个小孩,见他模样俊俏,机灵可爱,心想自己也没有儿子。
加上小孩跟自己相似,打心底喜欢这个孩子,便将他赎了出来。
霍文又问起小孩的姓名,小孩自称霍孜。霍文很奇怪,问:“你不是在襁褓中被丢弃的吗,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呢?是不是胡乱说的?”
霍孜摇摇头,说:“才不是呢!我的老师给我说的,当时捡到我时,胸前有一纸条,上面写着‘南昌霍文之子’。”
霍文大吃一惊,说:“我就是南昌的霍文,可没有儿子啊!”
便认为这一定是巧合,或许是跟自己同名同姓的人生的儿子,非常有缘。
回家后,人们见到被带回的霍孜,一看就是霍文的儿子,没有怀疑。
霍文对霍孜视如己出,苦心栽培,疼爱有加。
霍孜渐渐长大,他勇猛有力,尤其喜欢打猎,不愿意经营自家的产业,特别喜欢练武,嗜杀成性,连霍文都无可奈何。
后来,霍孜又说自己有天眼,能见各种妖魔鬼怪,人们却认为他在讲大话。
一次,隔壁有家人,家中被狐狸闹得鸡犬不宁,无奈之下,请霍孜前去察看。
霍孜一到他家,就指出了狐狸的藏身之地,叫几个人往他指的地方猛打,立马传出狐狸的哀嚎声。
虽不见狐狸,此地有毛出现,血沿着地下流,从此以后再也无事。
人们这才相信他的话,认为他不似常人。
一日,霍文去逛集市买东西,偶遇了彭楼,对方穿着破烂,形容枯槁,肤色黢黑,像要饭的乞丐。
霍文拉住他,问他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彭楼先是激动,后神色凄惨,不知该如何说起。
霍文便将彭楼带回了家,好酒好肉地招待。
彭楼这才娓娓道来:“老太太找到鸦头后,将她狠狠地打了一顿,为了防止你找来,便举家北迁。
后来又想强迫鸦头接客挣钱。鸦头誓死不从,便被囚禁了起来。
鸦头被抓回去后,才发现自己怀孕了,拼死护着孩子,数月后生下一个男孩,被老太太扔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
听说后来小男孩被收养在育婴堂里,算算日子,如今已长大成人了。这孩子就是你的亲生骨肉。”
霍文此时已泪流满面,哽咽着说:“托上天的福,孽子已回到我的身边。”
又讲述了自己遇见儿子的经过。接着他又问彭楼说:“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景况凄凉?”
彭楼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叹气说:“现在才看清妓女的真面目,投入过多的感情,反而害了自己,我现在追悔莫及啊!还说什么!”
原来,老太太举家北迁时,彭楼舍不得雅子,便一边担货卖钱,一边跟着她家。
后来,为了方便,又把过于沉重难于搬迁的货物全部贱价卖掉。
一路上,花费了很对的运输费用和生活供应,不说赚到钱,反而亏损甚大,而雅子一点都不体谅他,向他索取更多的财物。
几年光景,攒下的大量钱财被挥霍殆尽。见钱眼开的老太太,嫌弃他破落,经常没有好脸色。
后来,雅子对我爱搭不理,说话更是难听。经常去高门大族之家过夜,彻夜未归。
彭楼见雅子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非常震怒,无法忍受,却又无可奈何。
一天,老太太外出,鸦头在窗下叫住彭楼,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妓女哪来的有爱情,她们最爱的还是钱,你没钱了,便一脚将你踢开。如果你还贪念感情,不肯离去,将来定会招来大祸。”
彭楼被提点了一番,如梦初醒,深感恐惧,打算离去。
临走之际,彭楼又偷偷跑去看鸦头,鸦头递给他一封信,让他帮忙转交给霍文,便掉头返回家乡。
彭楼讲完着一些,便从衣服兜内拿出鸦头写的信。
霍文迫切地接了过来,只见信上说:我知道孜儿已回到你的身边,我深感欣慰。我遭遇的祸难,楼君自然能备述无遗。我现在被关在一间黑黢黢的屋子里,每天暗无天日,鞭子将肌肤抽裂,挨饿受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果你还没忘记当年汉口雪夜薄被里互相拥抱取暖的情景,便与儿子商议,他定能使我脱离苦海。母亲和姐姐虽然狠心无情,但至亲骨肉,你让儿子千万别伤害她们,留她们一命,这便是我的心愿。”
读完信,霍文悲愤交集,收好信。他送给彭楼一些钱财,彭楼便告辞离去。
霍孜已满十八岁。霍文便将实情告诉了他,还给他看了母亲的信。
霍孜气得面目狰狞,口吐芬芳。当天便独自一人赶往北方,四处打听狐狸老太太的住址。
瞧见一大门前停满了车马。霍孜直接闯了进去,雅子正在和客人喝酒调笑,看见不速之客霍孜,惊愕地站起身来,变了脸色。
霍孜大怒,骤然上前,一刀杀死了雅子。客人非常害怕,以为来了强盗,吓得瑟瑟发抖,去看雅子的尸体,发现她变成了一只狐狸,更是吓得四处逃散。
霍孜又持刀往里闯,看见老太太正在督促丫环做吃的。
跑到门前时,老太太忽然消失不见了。霍孜停下来,环顾四周看了一眼,便抽出箭径直向屋梁射去。
随后掉下一只被射中心口的狐狸,霍孜难解心头之恨,又砍下它的脑袋。
霍孜很快便找到了母亲被囚的房间,用刀砍开门锁,母子重逢,抱头痛哭。
而后,鸦头问起老太太和姐姐,霍孜毫无感情地说:“已经被我杀了。”鸦头气得跳了起来,埋怨说:“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又命他把狐狸带到郊外埋了。霍孜假装答应,却剥下狐狸皮存放起来。他又翻遍了老太太的箱柜,取走所有的钱财,扶着母亲回了家。
霍文夫妻重逢,痛哭流涕,悲喜交加。后来霍文又问起老太太,霍孜却说:“在我的袋子里。”
夫妻两人非常吃惊,问儿子什么意思,霍孜便拿出两张狐狸皮。母亲大怒,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样忤逆无情的东西!”
非常痛苦,一直号啕大哭,大喊自己对不起母亲和姐姐,寻死觅活。
霍文很是心疼,极力安慰,又喝斥霍孜把狐狸皮埋掉。
霍孜不干,气愤地说:“你们是忘了鞭打的痛吗?”
母亲听罢,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捶胸顿足,哭个不停。霍孜这才埋葬了狐狸皮回家禀告,母亲才稍微消气。
自从鸦头回来,霍文的家道如日中天,越来越好。霍文非常感激彭楼,为了报答他,经常拿钱财帮助他。
彭楼后来才知道老太太母女都是狐狸。霍孜非常孝顺父母,但脾气暴躁,只有一不小心触犯了他,就会暴跳如雷。
鸦头非常担忧,对霍文说:“这孩子有拗筋,如不除掉,早晚要出人命,惹来祸事。”
一夜,趁着霍孜睡着后,两人偷偷捆住他的手脚。霍孜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捆,大吼着:“放开我,我没罪。”
鸦头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是为了你好,我要治你的暴虐,你别怕,我不会害你。”
霍孜不肯,大声吼叫,左翻右转,挣脱不了。
鸦头用大针对准霍孜的踝骨旁边刺进去三四分深,用刀“嘣”的一声挑断了拗筋,又在肘部脑部用了同样的方法。
待全部挑断拗筋之后才给霍孜松绑,鸦头慈祥地拍着他安然入睡。
天亮后,霍孜跑去父母面前,流着眼泪说:“我夜里想起过去干的坏事,后悔莫及,以后我一定痛改前非,老老实实做人!”
父母见状,大喜。从此,霍孜变得彬彬有礼,行为端正不阿,性情更是温和,乡里乡亲对他都大加称赞。一家人过着快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