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继长是山东临淄人,家住城东磨房庄。应试没结果,弃学做吏。
一次走亲家,要经过于家停放棺材的地方。
傍晚,他喝醉酒回家,路过那里,只见楼阁重叠壮丽,一个老翁当门坐着。
徐继长酒喝多了口渴,想喝水,作了个揖,求老翁给碗水喝。
老翁站起身,邀请客人入门,上厅堂拿水给他。
徐继长喝完,老翁说:“天色已晚,道路难行,暂且留下过一夜,一清早再赶路,怎么样?”
徐继长确实累了,很乐意接受老翁的建议。老翁命家人准备酒席招待客人,又对徐继长说:
“老汉有句话,你不要嫌我冒昧:你门第清高名声好,是可以结为姻亲的。我有个小女儿还没出嫁,想把她嫁给你,希望你能答应。”
徐继长偏促不安,不知说什么好。老翁立即派人告诉亲戚朋友,又传话让女儿梳妆打扮。
一会儿,四五个读书人模样的客人陆续到了。小姐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出来,姿容不同凡俗。
于是,大家一起入席就坐。
徐继长神魂颠倒,只想赶快上床。酒过数巡,坚持说不能再喝了。
于是,老翁就命丫环领新郎新娘入洞房,住处俨然同富家一样。
徐继长问小姐姓什么,小姐说:“姓萧,排行第七。”徐继长又仔细盘问她的门第出身。
萧七姐说:“我虽然出身卑贱,但配你这个小小的胥吏总不至于辱没你,何必苦苦盘问?”
徐继长沉缅于她的美色,恩爱备至,不再疑神疑鬼了。
七姐说:“此处不可安家。我知道你家夫人待人平和善良,恐怕她不会作难,你回去腾出一间房间,我自己会来的。”
徐继长一口答应。然后搂着她身子,很快睡着了。
早晨醒来,怀里的七姐不见了。天色已经大亮,晨光从松树枝叶间透进来,身下垫的小米秸芯有一尺来厚。
徐继长惊叹而归,把昨晚的经历告诉了妻子。
妻子开玩笑腾出一间屋子,在里面放上床,关上门出来,说:“新娘子今晚要来了!”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太阳下山了。妻子笑着拉徐继长去开门,说:“莫非新娘子已经来了?”
进去以后,只见一位美人浓妆艳抹,坐在床上。见两人进来,躬身相迎。
夫妻俩怔住了。萧七姐以手掩口,吃吃地笑;恭恭敬敬向夫人行拜见礼。
于是,徐妻就准备酒宴,让他们喝交杯酒。
七姐一早就起床干活,不等徐妻吩咐就主动找活干。
一天,七姐对徐继长说:“我的几位姐姐姨姨都想来我家看看。”
徐继长担心仓促之间拿不出东西招待。
七姐说:“她们都知道咱家不富裕,会先把"酒菜送来的,只是要麻烦我家姐姐掌厨。”
徐继长告诉妻子,妻子答应了。吃过早饭,果然有人挑着酒肉来;卸下担子就走了。徐妻忙着准备饭菜。
傍晚,有六七个女子来了,年纪最大的不过四十以内。大家围坐一席饮酒,满室说笑声。
徐妻伏在窗下偷看,只见丈夫同七姐对面坐着,其他客人都看不见。
直到北斗星挂上屋檐,才闹闹嚷嚷地走了。七姐送客还没有回来。
徐妻进去看桌上,杯盘都空了,笑着说:“这几个丫头想来都饿了,就像狗舔肉砧一般。”
过了一会儿,七姐回来了,殷切地向夫人道谢,抢过杯盘碗筷自己洗,催促夫人赶快睡觉。
徐妻说:“客人来我家做客,却让她们自备酒菜,也是大笑话。改日理应重新请她们。”
过了几天,徐继长听妻子的话,让七姐再去把客人请来。客人一到,纵情吃喝,只留四盘菜不下筷。
徐继长问为什么不吃。客人们一起笑道:“尊夫人说我们吃相不好,所以留着给她吃。”
座中有个姑娘,年纪十八九岁白鞋白裙,说是刚死了丈夫,七姐叫她“六姐”。六姐情态妖冶动人,能说会笑。
同徐继长渐渐地混熟了,就用俏皮话开他玩笑。
酒席上定下规矩,由徐继长担任主管,禁止说笑话。
六姐屡屡犯禁,一连罚饮十多杯;两颊绯红,已经醉了,身体娇软,摇摇晃晃坐不住;不一会儿,就逃离了酒席。
徐继长点了蜡烛去找,只见六姐在暗处帐子里酣睡,走近去接吻,她也毫无知觉。
正在心神摇荡,忽听酒席上纷纷叫唤,“徐郎”,就赶快理好六姐的衣裳,看见袖中有绫巾一条,偷拿了才出来。直到半夜,客人离席,六姐还没有醒。
七姐进去摇她,这才打着呵欠起来,系好裙子,理了理鬓发,随大家走了。
徐继长苦苦思念,心里丢不下,走到没人处想打开绫巾赏玩赏玩,却怎么也找不到;怀疑是送客时丢在路上了,拿着油灯细照台阶,都还是没有。心里若有所失,不大高兴。
七姐问他,他随口敷衍。七姐笑着说:“别骗人了,绫巾人家已经带走,不必费心费力了。”
徐继长一惊,就说了实话,并且说很想念六姐。
七姐说:她和你注定没有同床共寝的缘分,情分就到此为止了。”
徐继长又问其中原因。七姐说:“她前世是妓女;你前世是读书人。她前世和你有'一摸之缘’,再进一步,就办不到了。”
后来,徐继长又设宴招待几位姑娘,唯有六姐不来。徐继长怀疑七姐妒忌,对她颇有不满之意。
有一天,七姐对徐继长说:“你因为六姐的缘故,错怪罪我。她确实是自己不肯来,怪我什么呢?
现在,你我恩爱相处已经八年,我快要走了,就让我尽我所能替你想个办法,以解除你心头的疑团。她虽然不来,难道能禁止我们去吗?”
徐继长大喜,七姐握着他的手,在空中飘然而行,顷刻之间到了她家。
黄瓦房顶,好大的厅堂,岳父母一起出来,说:“小女久蒙你爱护。我们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对你们关心不够,你不会见怪吧?”随即摆开酒席招待。
七姐问起几位姐姐,母亲回答说:“都回她们自己家去了;只有六姑娘还在。”
就叫婢女去请六姐来。好久不见她露面,七姐进去把她拉了来,还是低头默然,不像以前那样爱说爱笑。
过了一会儿,两位老人告退。
七姐对六姐说:“姐姐清高自重,倒让别人埋怨我了!"
六姐微微一笑,说:“他是个轻薄男子,怎么能同他接近?”
七姐拿起两人喝剩的酒杯,强迫他们俩喝,说:“嘴都亲过了,装模作样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七姐走开了,屋里只剩下徐继长和六姐两人。徐继长突然起身,逼六姐就范。
六姐婉转拒绝。徐继长拉着她的衣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六姐脸色渐渐变得温和了。
两人手拉着手进卧房,刚刚解开衣带,忽听喊叫声震天动地,火光照射在门上。
六姐大惊失色,推开徐继长站起身来说:“大祸临头了!怎么办?”
徐继长手忙脚乱,不知干什么好,而六姐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徐继长懊丧地坐了一会儿,刚才的房屋全都不见了。
十几个猎人擎鹰持刀走来,惊问道:“是谁深更半夜躲在这里?”
徐继长谎称是迷了路,并告诉他们自己的姓名。
有一个猎人说:“刚才追赶一只狐狸,你看见吗?”
徐继长回答说:“没看见。”
仔细辨认四周,竟然是于家寄放棺材的地方,赶紧起身回家了。
徐继长还希望萧七姐会再来;他早晨盼喜鹊叫,晚上盼灯花结,但终于音讯全无了。
这个故事是董玉玹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