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郡士人李敏非常好酒，整日沉迷其中。平时对人恭敬谨慎，酒后放旷，隐忍于心的不快必露于言表。
久之，渐渐不容于乡民。幸好他父母早逝又无妻儿，对别人的看法并不太放在心上。
有一天，他暗自叹息：大丈夫碌碌无为，被人轻视，还不如外出游历。于是搭上一艘大木船出海。
航行的日子里，碧波万顷一望无际，让人心旷神怡。某天，张敏正在甲板上眺望，忽然看到前面冒出一个小岛。
小岛呈拱形，大约几十丈长，慢慢从海里升起。船老大惊骇大喊：“是吞舟鱼，快转舵!”
船夫们一起努力，木船和吞舟鱼擦边而过。就在这时，大鱼忽然沉入水底，海面上出现一个巨大漩涡。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大鱼又冒出水面，巨大的尾巴在水面一拍，木船随着巨浪飞到空中，落下时张敏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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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一阵晕眩，不由得紧闭上双眼。
片刻后，张敏并没葬身鱼腹，反而觉得脚底踏上了一块土地。
他睁开眼睛，周围并不黑暗，说不上是白天黑夜，就像大风黄沙的天气，昏黄一片。
他茫然向前走了几里，眼前出现一座茅屋，一个老叟呆呆地坐在门前。张敏上前作揖问道：
“敢问前辈，这里是什么地方?”
直到问第三遍，老叟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喃喃说道：
“我也不知道，大家都叫这里混沌异界。”
张敏再问：“如何能走出这里?”老翁摇摇头，起身走入屋内。张敏别无他法，也跟着走了进去。
屋里极其简陋，连床都没有，墙上倒是有一幅画，画里是孤零零一所茅屋，周围草木掩映。
张敏正仔细端详，画面却起了变化，茅屋后的草丛里多了一个老叟，蹲伏在地，似乎在等待猎物。
张敏吃了一惊，回头看，老叟不见了。他走出房门，来到屋后，老叟果然在草丛里，正扑倒一个不知名的动物，大吃大嚼。
看到张敏，老叟大笑起来，沾满鲜血的嘴巴越咧越大。片刻间，脑袋从嘴巴处断开，一大半向后仰过去，耷拉在后背上。
张敏转头顺着一个方向就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觉得应该离开这所茅屋。
跑了一会儿，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动物从他身边越过。似乎是一头野猪，却长着羊的犄角。
接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从他身边跑过，有两个脑袋的牛，六条腿的羊，以及半人半蛇，半人半马，不一而足。
最可怕的是一条两丈多长的蜈蚣，身体的每个节片都是一张女人的脸，嘴眼皆动，吵吵嚷嚷。
蜈蚣腿是无数条人的胳膊，有节奏地挪动，快速跑过去，很快不见了。
张敏恍恍惚惚，也不觉得有多害怕，随着怪物们来到一条干涸的小河边。
那里聚集了更多的异物，有的人身兽头，有的人首兽身，有的像狰狞的夜叉，有的像多种动物的组合……这些怪物在河边焦躁不安，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一阵水流声，小河里瞬间水满，清澈的水潺潺流过，发出醉人的酒香。
怪物们一阵欢呼，急不可待伏在岸边痛饮。张敏也要上前去喝，却被人从后面拉住。他回头一看，是一个公差打扮的人。
公差摆摆手，又指了指河边，示意他静观其变。
片刻后，怪物们纷纷醉倒，发出即像快乐又像痛苦的嚎叫，模样变得更加怪异，互相撕咬吞噬。小河也干涸了。
公差带着张敏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不等他发问，公差解释道：
“这里是一个异界，位于冥府和阳世之间，是当初划分地界遗漏的缝隙。也就是一条线那么宽，却能容纳无数人的灵魂。阴差阳错坠落到这里的都是酒鬼或癫狂的人。
这里一片混沌，所有的东西都是阳间和阴间本就有的，但在这里却混乱错杂在了一起。那条河叫酒河，你要是沉迷其中，就沉沦此地，永远不能离开了。”
张敏问道：“你是这里的主宰吗?”
公差说：“不是的，这里没有主宰，我本来是冥府阴差，某次出行拘魂，打了个趔趄，就到了这里。我是不喝酒的，猜想我跌到这里的原因是因为思维混乱。我在无事的时候经常思考，阎王负责阳世人的命运、定数，但是阎王的定数是什么呢?是谁划分的天界、人界、冥界?是不是除了阎王和玉帝还有更高的主宰呢!九霄之上，九幽之下还有什么呢?每当我想到这些，就陷入无尽的虚无和混乱中。”
看张敏听得出神，公差郑重说道：
“没有一口酒是有好处的，那些怪物你看到了，如果你喝几次酒河的酒，最终也会变成怪物。我曾看到一个坠落这里的人，痛定思痛，在一个小屋里独善其身，最后不见了。我猜是回到了阳世。我带你去那个小屋，好自为之吧!”
张敏来到那所小屋，澄心静气坐下，既没有时间概念，也不渴不饿。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对面的墙上出现一张人脸，起初很模糊，最后清晰起来，俨然就是自己。
又不知过了多久，人脸的下方出现了身体，却是一条狗的身体。
人头狗在墙上逐渐凸显，最后走下来。张敏喃喃问道：
“你是谁?”
面目和他相同的人头狗并没回答，凄楚茫然的面孔上留下两行眼泪。接着，人头狗长出双翅飞走了。
就在这时，张敏突然感到一股大力激荡，自己一下子冲到水面上。
原来，他又回到了吞舟鱼的嘴里。在异界的一番经历，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大鱼被木船的桅杆卡住喉咙，咳嗽一下，把嘴里的东西都喷了出去。
张敏像离弦的箭在水面滑行，速度慢下来时，他抱住一段木头，漂了一天一夜。
终于，前面出现一片陆地，他爬上岸，原来是一个很大的岛屿。岛上的居民很原始，还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看到张敏，岛民顶礼膜拜，以为是神派来的使者。
张敏学习了他们的语言，在这定居下来。他教岛民采集野谷种植，捕捉山鸡驯养，制造工具，书写文字。
当谷物充足的时候，他偶尔想酿些酒，仔细思考一下，张敏自言自语道：
“算了，不要再害人了!”于是作罢。
就这样，张敏远离家乡，远离酒的毒害，成了当地的圣人王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