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孤独。你喊。
这个事实非常明显。你自己觉得非常明显,就像街头坐在地上要饭的人一样明显。但对别人来说恰恰相反。你的位置、你的坐姿、你的破衣、你的破碗、你的流浪狗、甚至你用血红的字写的牌子,的确跟走来走去的人不一样,但不幸的是,那是这条街道上所有不一样里面最不重要的一种。人们能看到最新款的名牌包,看到别人脖子上发丝一般细腻的项链,但他们看不到你。不是别的,正是你的不一样消灭了你。
我很孤独。你喊。
你应该喊:我很饥饿。但你可能会反驳:我看上去跟饥饿毫无关系啊。你又加了一句:而且孤独本来就是和饥饿一样强烈的。不是吗?
你应该知道等来的是什么了。唯一一个犹豫着想对你表示同情的人,现在也讥讽地一笑,把硬币收进大衣里,继续往前走了。
如果你真的孤独,那也是因为,你不懂得何谓同情。如果他还有几分钟时间能在你身上浪费的话,他会亲口告诉你这一点。
在你面前停留的只有最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还有周围几条街上的你的同行。
但他们也会走。你毕竟太无趣了。他们既感觉不到趣味,也感觉不到威胁。你根本不属于这里。他们本来也许能告诉你这一点,但他们像冬眠的熊一样,精力很宝贵,需要尽力节省。能不说的话,就不说了。
于是你继续坐在街角。我很孤独!你心里喊。但你的脸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人们像落叶一样,急急忙忙地往前飞旋。你是一块石头,跟石头一样毫无表情,跟石头一样有点烦人,但又没有烦到人们想对付你的程度。
从前认识的人都在遥远的地方。你知道他们谁都不会来。否则你都不会愿意在这里坐下。你很久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反过来也是如此。人类的语言和云一样遥远,没它们好看,但比它们还远。
并不是不想说。你心里有点委屈。只是没什么话说,永远觉得很突兀。你看得到他们每个人的生活,像看电影一样,看得清清楚楚。但哪部电影真心邀请观众上去说话过?你跟你自己说话,也许谈论了他们所有人,但不,你从不跟他们本人说话,你找不到任何可说的,找到的又都可说可不说,更何况你还说不出口。没什么好说的,你总是坚持这样说。虽然你一早发现,这话根本没人相信,但你说得一百个认真。本来嘛,讲真话和讲让人相信的话根本是两回事情。
虽然不能跟你的同行相比,但你的乞讨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你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彻彻底底的孤独。你明白这个形容词和大部分形容词一样毫无意义,就是路人衣服上最夺目的那些logo。
我很孤独。你喊。声音已经比早晨微弱了很多。突然,你感到夜幕轻轻抱住了你。那么多人经过,它是唯一抱了你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