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表摘下,尝试忽略上面的显示数字。
时间,不觉得时间本身的设计与利用,就是一种枷锁吗?一种设定在人类身上的枷锁,在社会运作方面,时间起到很好的效果,用来防止偷懒、用来督促进度。
诸如:「这份报告下午三点之前给我。」、「星期一早上我要看到这个检验结果。」或是「我真的很不懂你,怎么可以一整个下午什么事情都没做? 」,最后一种没有特定划定准确时刻的亦可。
总之,社会运作与时间流逝之间划下等号,在各种层面上依照时间的维度订定规矩,员工卖给老板时间,后者回馈一点无关痛痒的报偿作以支付这些「个人牺牲」。
「就像是副手铐」我看着刚被我脱下的手表,忍不住这样说着。
在我个人的感受上,时间也同样在我们身上刻下痕迹,绑定了节奏。用餐时间、运动时间、休息或工作,我们受制于时间的威胁,更在隐形的、毫无标示的地方,有个一个时钟,标定每一个人的「剩余时间」,我们在人世间的时间随着日升日落、起床或睡着不断流逝。
有时候也不免想着,如果可以如同电影《钟点战》一样,在每个人的手腕内侧显示人生的剩余时间,提醒我们人生苦短,提醒我们把握当下,也提醒我们: 「其实每一个呼吸,每一次心跳,我们都正在往不可避免的终结前进。」。
我想起玛格丽特‧爱特伍在《与死者协商》一书说过:「写作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倚赖恐惧死亡作为动力。」,如果不害怕死亡,如果不恐惧终结到来,人类为什么要留下纪录呢?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对后世传话?我们渴望留下些什么!
在我看见这段内容的时候,一直没有相似的感受,于我而言并没有所谓「非得对百年之后的人说些什么」的责任或义务,而是在写作的当下,这件事情的本身就具有意义,一种厘清自己思绪的方式。
我的「写」,一直都不必要非得被谁看见不可。
我在时间的节奏中写着,当然,我也恐惧死亡,我也恐惧时间流逝,即便不用被阅读也每一天都写,写在萤幕中、写在眼眶里、写在巨大时间窝巢中的一个点,我写着、于是我存在。
我在时间的标点中留下纪录。
写作,为了留下纪录而写作,证明我曾经存在过。
我想这也是玛格丽特口中所说的「恐惧死亡」的一种行为表现吧?
此刻,也许布质表带的边缘,在我手腕上留下一股残存的摩擦触感,以及在脱下手表时左手腕仿佛解脱似地轻盈感,这样的感受让我突然有了理解,突然有种:「即便我拥有自由,即便我不必要因为糊口而贩卖时间,我也依然被它摆弄。」这样的感受吧!
时间仰赖被观测而有实体,化为或金属、或矽胶、或不织布、或塑胶,用各种不同形式、颜色、材料的方式紧紧地贴住我们的皮肤,像是一块甩也甩不开的未爆弹,也像是一种镣铐紧紧嵌住我们的人生、灵魂、话语或命运。手表就像是种时间的具现实体,暗示我们依循规矩而运行。
如同机械。
活在巨大的机械社会中,我们都是其中的一体。
不论你愿意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