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年辰,成都人摆起郑火神,没得哪个不翘大指拇儿!他给人治病硬有点儿名堂,连 府台大人都服得很呢。 那还是光绪时候,一天郑火神正在青石桥品仙楼同门徒喝茶清谈。突然,一个差官模 样的人急匆匆走了进来,向堂信道:“哪一位是郑老师? ”堂信指了指靠窗的那张桌子。差官 一看,那儿坐了五个人,其中有个老头儿满头白发,面色红润,两眼炯炯有神。心想:“一定 是他了 J赶紧上前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双手从怀头捧出烫金红帖,说:“知府朱大人敬请老 师为夫人治病,轿子已在茶楼下恭候。” 郑火神性情孤傲,一向同官宦人家很少往来,为啥子今天府台大人要备起自己坐的蓝 ①摆龙门阵:拉家常话,聊天, 151 呢大轿来请他呢?原来府台夫人得了吐血病,已经一年多了,医药无效。府属十六个州、县 的地方官都把本地的名医找了来给夫人治病。但不管啥子药吃下去,就像倒了杯白开水在 大河头,不见一点影响①。夫人的病越来越重,血吐得来没得点关拦。 府台大人焦得眉毛胡子皱到了一堆,把那些名医一个一个都辞退了,只留下六个最得 行的住在府中,每天早晚给夫人把脉用药。说实话,这六个人都是有点儿真本事的。但他 们这回却捏了个烫手的热馍馍。不管是用四生丸、六味地黄汤、生地四物汤加炒养、耦节、 茜草、茅根等专主滋阴降火的药以治吐血;还是用四物、八珍、十全大补、人参、鹿茸、归脾 汤等来壮元补气,都统统不见效,光高丽参都不晓得用了好多,谁知还是越医越糟,夫人一 天天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眼见离阴间日近、距阳世愈远了。这六个人也是冷汗巴倒背脊 骨流,万一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咋个向府台大人交代? 这几个人病医不好,但开滥条却很有本事。他们一咬耳朵,就挽了个输赢都要吃糖的 圈圈:把郑火神拉出来当挡箭牌!郑火神当时为人治病,坚持用经方治疗,下药不拘俗规, 往往收到奇特的效果,受到一般医生的嫉恨。六个人把郑火神举荐给知府,让他来踩这根 “铁钉子’'。万一把夫人的病治好了,功劳人人有份;若是有个闪失,背时帖子②自然由郑火 神一人背起。 郑火神哪晓得这中间的过节,见人家有礼有信地来请,况且治病救人,医家本分,也就 去了。当他坐起蓝呢大轿来到知府衙门,朱知府早穿着家常便服在花厅迎接了。彼此客气 一番,朱知府简略介绍过夫人病情后,就请郑火神拿脉处方。郑火神走到夫人病床前,只见 . 帐门紧闭。老妈子拿了一个小枕头放在床沿外,请夫人从帐中伸出手来。郑火神隔着帐拿 过脉,知府才双手将帐门捞起。郑火神一看,夫人面容苍白,虽然已是夏至时节,床上还铺 着皮毡,盖着厚厚的丝棉铺盖,显得十分怕冷。再一看舌头,舌质淡红,苔腻,心头已有了 数。回到书房,提笔就写:制附法四两,炮干姜四两,灸甘草二两。写完把笔一放,端过盖碗 茶就喝起来。 朱知府一看,当时就把一颗心提到了喉咙管儿上,舌头伸起来半天缩不回去,他颤声 问道:“就这三味?” “就这三味。请府台大人快煎与夫人服下J 朱知府接过药单子,手抖得像在打摆子。乖乖!谁不知干姜附片大热大燥,况且在五 黄六月大热天,用这么重的剂量,岂不是点火进仓,帮阎王催命!他心头七上八下,用也不 是,不用也不是,忙去找那六个名医商量。六个名医早就编好筐筐等郑火神往里头钻,见这 处方开得出格,正中下怀,自然是莽起势打总成③。他们说:“此方有过人之处,请大人将郑 ①影响:这里指效验口 ②背时帖子:这里指“罪责工 ③打总成:指促成的意思口 某留在府衙,召其高徒来陪,观看夫人服药后的效果J 朱知府明白话中有话,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一边命舅老爷亲自去抓 药,一边吩咐厨房备办酒席。他对郑火神说:“恕我不恭,不能相陪。我已派人去请令高徒 来衙侍候老师J 郑火神明知知府要把自己和门徒扣下当人质,心头仍很坦然。大块大块地吃肉,大碗 大碗地喝酒,有说有笑,就像在朋友家作客。他的徒弟些却一个个焦躁不安,什么也吃不下 去。他们也为老师开的药方捏了把汗啊!郑火神看出了他们的心思,说:“贤契们,不必忧 愁。既来之,则安之。知府大人今天用蓝呢大轿接我进来,明早仍会用蓝呢大轿送我回去。 下午,仍在品仙楼喝茶讲书J 这个时候,另一间房里,那几个穿绸褂缎的名医,也在唧唧咕咕巴幸不得郑火神跳崖。 一个说:“夫人把郑火神这一剂药服下去,犹如火上浇油,等于喝了送终汤。我看应该把,郑 火神'改呼为,郑瘟神,了,哈哈 另一个说:“这才好呢!不是他来给夫人催命,我们又啷个脱得掉干系呢?嘻嘻 正在说得高兴,突然有一个人像发现了什么,说:“咦,上灯前就服了药,咋个现在都二 更天了还没有动静呢?” 众人也觉得有点意外,都尖起耳朵听内房头有没有哭声。可是一直等到三更、四更,整 个府衙仍是平平静静,好像连夜猫子都睡着了。 “哟,都快五更了,里头咋没得点影响呢?” “他那药大辛大热,夫人怎能受得了?莫非郑某人真有火神保佑吗?” 六个名医在这边东疑西猜,内房里朱知府却笑得脸上开了花。夫人服药前,他心头也 是悬吊吊的,预先命人熬了一大碗高丽参汤以防万一。夫人药一进口,少爷、小姐围在床 前,丫环、仆妇远远站立,朱知府躺在太师椅上,大家都紧张地直盯盯望着床上。 夫人静静地躺着,屋内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檀香送出一阵阵幽香。一根香燃过了。 小姐提心吊胆地轻轻问道:“妈,你觉得好点了吗?” “嗯,好点J “不热吗?” “不热,倒觉得心头凉悠悠的」 “胸口不闷吗?” “不闷,出气舒服些了 J “不想吐了?” “不想吐」 大家稍稍松了 口气。三更时候,又服第二道药。服下不久,小姐又问:“妈,是不是更好 点了?” “嗯,好得多了,想吃点东西J 朱知府好高兴,忙命丫环捧上熬好的红糖稀饭。女儿慢慢喂了她一小瓷碗。天亮后・ 夫人居然能在丫环帮扶下坐起来了。小姐又慢慢喂了她两小瓷碗稀饭。朱知府的高兴自 不必说了,好像突然间年轻了二十岁。小跑着同舅老爷一起来到花厅,见了郑火神就是长 长地•揖,连声说:“郑老师,高明!高明!拙荆有望了! ”又是敬茶敬烟,又是摆点心送洗脸 帕,忙得鞋鞋儿①不沾背。 吃过早饭,朱知府就备起轿子,恭恭敬敬地送郑火神和他的门徒回去了。下午,他们师 徒仍在青石桥品仙楼喝茶论医。一个门徒说:“师尊,昨日我真捏把汗啊!万一夫人……府 台大人怎肯甘休」另一个说:“是啊,为夫人治病的名医也真不少。皆是滋阴降火,用药名贵。何以师尊郑火神淡淡一笑,缓缓说道」‘凡为人治病,皆应活法通,不可拘于俗规。府台夫人面,偏偏却以大辛大热之药反去补火呢?” 容苍白无神,困倦喜卧;声音细微,提不起气;虽时届夏至,床上犹垫皮褥,盖丝棉大被,其 畏寒可知,如何能再去降火?她舌质淡红,苔白腻而厚,脉现细沉,种种迹象,皆是阴虚症 候,又怎可一味滋阴?由于阳气衰弱,阴气太旺,以至逼血外越。当升者不升,不当升者反 升,如何能治好她的病?故我以干姜附生补火叶阳,实为对症,用之无疑。” 门徒们听了,个个点头。有人又问道:“师尊,夫人已是沉痛之躯,你开头即用如此重 剂,不怕她受不了吗?” “哈哈哈!”郑火神摸着胡子大笑起来。他说:“正因为她病久体弱,我才下此重剂。你 想,夫人系富贵之人,一经患病,常日更区,一清二表,三攻四补,任意胡为,以至延误至危, 现已奄奄一息,真阳欲脱,不以重剂回阳祛阴,何能奏效?若用轻剂,意图缓缓收效,则病不 减,病家必然生疑,反倒影响疗效。”一席话说得众门徒点头啄脑,都觉得长进了许多。 过了不久,弯弯栅子郑火神住的小院门口,突然火炮儿爆得连天响,喷呐声,锣鼓声把 . 街都闹震了。来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连个蚊子都飞不过。只见朱知府的舅老爷 . 从小轿上下来,手捧烫金红帖,身后八个亲兵,抬着一道黑漆大匾,一朵红绸扎成的绣球衬 出上面四个金闪闪的大字:“医宗仲景工四个管家抬着两大抬盒礼品。舅老爷高举起泥金 红帖说:“郑老师妙手回春,治好府台夫人重病。府台命我送来薄礼致谢,敬请笑纳J随即 命亲兵把匾额高高悬挂在郑火神的大门上。 一时间,城里城外的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火神”的名声越传越远了。
讲 述 者:唐步祺 男67岁 成都市东城区名中医 大学
采录者:常欢
采录时间、地点J982年于成都市槐树街49号 CO鞋轼儿:辫子。
附记: 郑火神(1824—1911)本名郑寿全,字钦安。清同光年间四川名医,中国近代医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和影响的“伤寒学家”。因其医德好,医术精,辨证明,用药独到,善用经方,尤其是大剂量的辛热药姜、桂、 附等救人于危,被民间尊为“火神”。
讲述者唐步祺为成都著名老中医,多年研究郑氏医学理论,颇有心得。曾与郑后裔很多接触,这个故 事便是他听郑钦安嫡孙郑环芬等讲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