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福今年六十岁，家住李家村，因为家贫，一辈子没有娶妻，又无儿无女，只和一头毛驴为伴。
这日他赶着毛驴下地劳作，忽然天降小雨，他连忙赶车回村。
行至半途，忽见庄稼地里跑出一个扛着锄头的孕妇。孕妇名叫阿香，也是李家村的人。
这阿香也是苦命之人，所嫁男人王麻子，是个泼皮无赖，平日里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不务正业。
阿香的婆婆也不是善茬，平日里对阿香非打即骂，所有家务活都推到阿香身上。
稍有不顺，王麻子就会对阿香拳打脚踢，即便是阴天下雨的坏天气，阿香都难得休息。
此时，阿香见下起雨来，这才停止锄地，冒着小雨，往家跑去。又看见李来福的驴车，不禁心中一喜。
李老汉心地善良，他见阿香挺着肚子，又被小雨淋湿，连忙招呼她上车。阿香见雨势渐大，道路泥泞，天色渐黑，当下也不推辞，连忙上了驴车。李老汉一声吆喝，那毛驴扬蹄奔跑，急往回赶。
驴车沿路进村，片刻之后，在阿香的院门前停下。阿香道谢下车，李老汉憨厚一笑，轻扬鞭子，驴车在雨中奔驰而去。
阿香的婆婆正在院门口嗑着瓜子闲坐，见儿媳妇乘坐李老汉的驴车回来，大骂儿媳妇懒惰，下地干活还要乘坐别人的驴车。
阿香不敢作声，冲婆婆苦涩一笑，连忙低眉顺眼地进了院门，丢下锄头，又去院子里抱柴火做饭。
柴火被小雨淋湿，难以点燃，搞得灶间浓烟滚滚。婆婆气得七窍生烟，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起一根棍棒，叫骂着冲进灶房，冲着阿香就是一顿乱打。
阿香被烟熏火燎，又挨打骂，心中委屈。她一边低声抽泣，一边伸出手臂遮挡。
婆婆见状，愈发恼怒。她丢下棍子，直扑上去，一脚将阿香踹翻在地，阿香失声惊叫，连连捂头求饶。婆婆哪里肯依，在叫骂声中，又上前一脚，直揣在阿香的肚子之上。
阿香一声惨叫，冷汗淋漓，捂住肚子，跌倒在地，霎时滚作一团。
婆婆冷冷地瞟了一眼阿香后，愈发怒气勃勃，跳脚大骂，斥责阿香娇气装病。
骂得累了，又冲阿香呸了几口，当下懒得理会，扭身回屋，躺在炕上休息。
她一边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一边哼着小曲，任阿香独自在灶房那冰冷的地上自生自灭。
阿香蜷缩一团，脸色煞白，周身哆嗦，鲜血汩汩而出，汇集成猩红的血泊，渗入泥土。
天黑时分，王麻子赌钱归来，见阿香流产，当下并不在乎。阿香因挨了雨淋，又发起烧来，躺在炕上呻吟不止，却无人过问。
婆婆见阿香不能做饭，只好自己下厨，嘴里骂骂咧咧，做好饭后，只和儿子一同吃了，并不管阿香的死活。
饭后，王麻子回屋睡觉，忽见阿香没了动静。伸手一探鼻息，竟然死了。
王麻子眉头紧皱，暗叫晦气。他连忙喊来老娘，老娘阴沉着脸，大骂倒霉。
她眼珠子一阵乱转之后，突然想到阿香曾经搭乘李老汉的驴车回家，顿时双眼放光，咧嘴一笑，心生一条毒计。母子二人一阵密议之后，同时哈哈大笑。
次日，王麻子和老娘一同出门，二人沿街叫骂着，引来一众村民。
众人跟随着王麻子母子，蜂拥而至李老汉的家中，二人声称李老汉明知驴车颠簸，还要让阿香搭车，结果让阿香流产丢命。
村民们素来知道王麻子是个无赖之徒，但此时却见王麻子和他娘掷地有声，说话信誓旦旦，皆不疑有假，倒是有些偏向王麻子母子，纷纷对李老汉指指点点。
村民们都暗中议论，这李老汉一生孤独，无儿无女，定是个不祥之人。而今又将搭车的阿香克死，自然是连累好人，罪孽深重。
王麻子见村民偏向自己，越发肆无忌惮，心里更想多讹些钱财，好让他多些赌资。
打定主意后，王麻子也知李老汉家中一贫如洗，他开口便要李老汉赔上那头毛驴。
李老汉本是老实宽厚之人，一生安分守己，从不与人争执。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愣当场，周身发抖。
面对围观的村民，李老汉哑口无言。他只听闻阿香已死，哪里知道阿香是被婆婆揣中肚子而死，他自认理亏，当下便老泪纵横，愧疚地冲王麻子母子跪伏在地，连连磕头谢罪。
王麻子母子将李老汉的破家仔细地环视一番，暗骂李老汉家徒四壁，只有那头毛驴还值得讹诈。
王麻子当即将毛驴牵出，李老汉眼望那头陪伴自己多年的毛驴，虽然心中万分不舍，却也只能忍痛割爱。他眼含热泪，心痛无比地看着王麻子将毛驴牵出家门。
那毛驴颇通人性，对主人也是不舍，但见它执拗地回头张望，脚下不肯迈步，无奈王麻子手执鞭子，狠狠地鞭打而下。
在一声声毛驴的嘶鸣声中，李老汉目送毛驴被拖拽出门，泪眼朦胧中，终于哭倒在地。
这夜，月色惨白，夜风冷冽。村子里的狗叫声此起彼伏。李老汉失去毛驴陪伴，倍感孤独。
想到自己老来凄凉，而今又连累阿香横死，倍觉羞愧。
阿香那苦涩的笑容在李老汉的眼前不时地闪现，毛驴的叫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这一切都让李老汉痛苦不堪。
李老汉从黑漆漆的低矮茅屋里走出。他弯腰驼背，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家门，来到村子中央的一棵歪脖的槐树之下，哀叹一番后，默默地上吊自尽了。
次日，李老汉尸体被人发现，由村里出资，将他埋在乱坟岗了事。
却说王麻子得了毛驴，将毛驴牵去集市上卖了，换了不少钱钞。又将阿香草草埋了，不久又娶一个妻子。一年之后生下一个儿子，起名王小虎。
王小虎长大三岁时，这天到歪脖子槐树下玩耍，忽然下起雨来，王小虎来不及跑走，在树下暂时躲雨。
忽然，一声炸雷响起，一道闪电凌空劈下，竟然将王小虎当场劈死。
王麻子的老婆经受不住打击，气得疯傻，变得六亲不认，对准婆婆就敢一顿乱打，吓得婆婆抱头鼠窜。
王麻子老婆，娘家兄弟众多，个个都不是善茬。王麻子哪里敢惹，自然是不敢休妻，又不能再娶，只能任老婆疯疯癫癫打人骂人，生活苦不堪言。
村民们都知王麻子逼死李老汉，儿子在李老汉上吊的树下遭到雷劈，都暗中议论，说王麻子这是遭了天谴。
这夜，王麻子的老婆起来如厕，她恍惚看见院子的柴火垛边有一个女人的身影。但见那女人正在弯腰抱柴火。
王麻子的老婆揉揉眼睛，默默地望着。却见那女人走进了自家的灶间。不一会儿，忽听院门声响，王麻子的老婆循声望去，又见一个老汉牵着一头毛驴走进院门。
那老汉也不吭声，径直走向灶房之内。王麻子的老婆眨眨眼睛，觉得事有蹊跷，她连忙返回屋子，端出一盏煤油灯来，疑惑地走进灶房，想要一看究竟。
但见灶房里堆满了柴火，院子里的柴火不知何时，已经被那个陌生女人全部抱了进来。陌生女人正站立在原地，怀里抱着一个紧闭着眼睛的死婴，正冲着她诡异地微笑。
陌生女人的身后，还站立着一个手牵毛驴的老汉，老汉满脸愁苦，正老泪纵横地望过来，眼底闪烁着凄惶之色。
王麻子的老婆吓得惊叫出声，扔下煤油灯，转身就往外跑，她边跑边喊：
“有鬼啊，快来看啊!有鬼啊!”
王麻子的老婆跑出院门，沿着大街大呼小叫，村民们听到喊声，纷纷披衣起床，只见王麻子家的房子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王麻子和他的老娘早已在睡梦中被烧成灰烬。王麻子的老婆沿着大路跑出村子，从此彻底疯傻。
此后，村民们常常看见王麻子的疯老婆在大街上乱跑，她披头散发地钻进人群，神秘地对见到的每个人附耳低语：
“我看见我们家有个抱着死孩子的女人在抱柴火，还有一个老头牵着一个毛驴，你说怪不怪……”
每每听到此话，村民们总是惊骇地泛起一身鸡皮疙瘩，顿时觉得后背发凉，忍不住看看四周，吓得缩着脖子跑回家中。
夜半时分，村民们经常听到毛驴的嘶鸣，还有一个老汉吆喝毛驴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