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姑妙寂,俗家姓叶,江州浔阳(今江西九江市浔阳区)人。起初嫁给了浔阳大商人任华,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她的父亲叶昇,年岁还不老,想发挥余热,就跟着女婿任华经商,翁婿二人往来于长沙、广陵(今扬州)之间,忙得不亦乐乎。
唐德宗李适贞元十一年(795年),叶昇、任华翁婿二人去长沙贩货,一去不返。妙寂报官,官府调查数月有余,仍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点头绪都没有,也就不了了之了。妙寂悲苦惆怅,却无可奈何。
一夜,妙寂梦见老父亲披头散发赤身裸体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哭泣道:“我跟你丈夫都被人杀害了,你虽然是弱女子,但性情刚强,一定能为我们报仇雪恨!但阴阳阻隔,不便言明,只能用隐语来告诉你杀人凶手是谁,你可要仔细听着啊!”
妙寂说:“什么隐语,快说吧,我一定默记于心!”
叶昇说道:“杀我的人是车中猴,门东草。”
妙寂的丈夫也浑身是血出现,说道:“杀我的人是禾中走,一日夫。”
妙寂默记于心,父亲和丈夫转眼不见了。妙寂嚎啕大哭,这才惊醒。一家人都吓坏了,赶来询问,妙寂一五一十地说明情况,其母大哭,全家人都惊骇异常,但仔细推敲隐语,无人能解。第二天,请来街坊邻居有见识的耆老来解释,都不明所以。
妙寂打定主意,说道:“上元县(今南京)乃是繁华所在,四方才俊之士多有在那儿游玩休憩的,那里有座瓦棺寺,寺内有座阁楼,高耸入云立于江边,背靠青山俯瞰江水,登高远眺万里胜景尽在眼前,往来游客,都要登上阁楼游赏,我要到瓦棺寺出家,每日在阁楼上打扫,小心伺候差事,必能在游客中寻到高士为我解惑。”
于是,妙寂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到瓦棺寺出家为尼。她每天手持扫帚,在阁楼上打扫,闲暇时就注意观察四方游客,只要见到峨冠博带气度不凡吟诗作赋的读书人,都要上前请教隐语的解释,可惜几年下来,没人能解释清楚的。妙寂却并不气馁。
贞元十七年(801年),岁在辛巳,岭南参军李公佐罢官归里,途径瓦棺寺,登高揽胜。妙寂见他神采俊逸鹤立鸡群,不禁心动,上前拜问,将前事讲明请求解疑,说到动情处不禁涕泗滂沱。
李公佐不禁悲悯叹服,说道:“我平生最好为人答疑解惑,更何况是为您夫婿和父亲报仇呢!你放心,我想想,一定能想明白!”
李公佐不停地念叨那两句话,低头走了几步,笑道:“我明白了!杀你父亲的叫申蘭,杀你夫婿的叫申春。”
妙寂悲喜交加,哽咽着问原由。
李公佐说道:“猴就是申啊,你想啊,车字去掉两头,不就是申嘛!草而门,门而东,不就是蘭字嘛!合起来不就是申蘭嘛!再者,禾中走,那就是穿田而过,还是一个申字,一日夫,就是春字,合起来就是申春!鬼神和人阴阳阻隔,不能言明,所以乃用隐语,我解释的必定没错!”
妙寂感恩,跪地磕头,说道:“杀人凶徒的名字我已知晓,冤有头债有主,我必定报仇雪恨。感谢恩公为我解惑,小女子无以为报,当在佛前念诵佛经,为大人祈福增寿。”
李公佐赶紧搀起,问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报大仇,妙寂不言,拜别而去。
唐宪宗李纯元和初年(806年),泗州(今在江苏盱眙县对岸,洪泽湖下)普光王寺举办盛大的佛会,各地高僧大德以及善男信女集聚于此,热闹非常。李公佐也来凑热闹。他见人群中有一尼姑,眉清目秀,很面熟的样子,在不停地打量自己,不禁纳闷。那尼姑上前拜道:“大人还记得我吗?”
李公佐心中小鹿跳,还以为遇上艳遇了呢。
尼姑笑道:“贞元年间在瓦棺寺,您曾为我解释隐语啊!”
李公佐恍然大悟,赶紧问道:“怎么样,你后来抓到凶徒没有啊?”
妙寂笑道:“说来可就话长了。自那日大人为我解开谜团之后,我就女扮男装,化名士寂,往来于江湖之间寻找线索。几年后,我听说湖北蕲州和黄州之间有个申村,举族男女都姓申,就前去打探,终于问到申村西北角一富户就叫申蘭。我毫不犹豫,到申蘭家做佣人,我要价很低,手脚又勤快,申蘭自然高兴。后来,我又见到申蘭的堂弟名叫申春,心中亦甚明了。从那儿以后,我在申蘭家小心服侍,昼夜辛苦任劳任怨,男人能做的脏活累活我都干,渐渐受到申蘭的器重。一年多功夫,申蘭视我为亲生儿子,信任有加。申蘭半农半商,经常到武昌贩卖牲畜,家里的账房金库钥匙都交给我管。我打开查看,见其中很多财物衣饰都是我父亲和夫婿的,不禁为之垂泪。但是申蘭、申春二人并不住在一起,我担心打草惊蛇,抓到一个跑掉一个,所以一直等待时机以求一网打尽。永贞年(唐顺宗年号,805年)重阳节,申春来找申蘭喝酒,二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我见时机成熟,忙到官府报案,官差赶到趁醉将二人拿下,证据确凿,二贼当堂认罪,被明正典刑。沉冤得雪,我找到父亲、夫婿的尸骸归葬故里,奉养母亲终老后,心愿已了,就决心真正地出家为尼,常伴青灯古佛了却残生。往拜洪州(今南昌)天宫寺尼姑洞微大师为师,潜心修研佛法,为亲人超度。我妙寂,不过一女子,乍逢巨变亲人被害,然老天有眼,令亲人托梦给我,又承蒙大人解惑,这才得报大仇,也算了却我今生孽障。今日再见到大人,也属有缘,我佛门中人无以为报,此后舍身佛祖,为君祈祷,他日大人必能有大福报。”
李公佐惊叹不已,谦逊再三,才和妙寂话别。而后,感怀此事,为其作传。
唐文宗李昂大和庚戌年(830年),陇西李复言游巴南,和进士沈田相会于蓬州(今四川仪陇),二人秉烛夜话,谈天下玄怪之事,就聊起了尼姑妙寂的奇闻,拍案惊叹不已。
这则故事有具体时间地点人物描述,显而易见是真实的,妙寂一弱女子,豪侠果决如此,令人惊叹啊!大唐盛世多奇人异事,真是令人神往啊!
唐牛僧孺《玄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