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身上因为之前感冒的原因起了很多疹子,前后估计得有一个月的时间,看了几次医生都不见好。我的奶奶,作为一个小学文化、身上具备众多传统潮汕元素的老人家,见我几番寻医问药不见好转,便开始翻出她那一套迷信加玄学的法子——让我摘几朵红花放在洗澡水里,洗去一切不健康不干净的东西。电话这头的我听到这,知道又是她老人家寻求心理安慰的一贯做法。奶奶甚至跟我说,在广州寻不到“红花”的话,摘十二朵没带刺的花心放在水里也能起到同样的“功效”。我:“……”
所谓“红花”,我印象中是一种未能结成大石榴果,只能结成丸子般大小果实的石榴花。小时候,奶奶常年栽种石榴花。橙红色的小火苗悬浮在花盆上,旁边再搭配一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绿植,奶奶称之为“抹草”,至今我也不知道这“抹草”的真正学名。
可就是这不起眼的绿草,却是奶奶心目中搭配“红花”的绝佳拍档,两者结合“红花配绿叶”具有“保平安驱邪”的神奇妙用。上学工作出远门、参加红白事,奶奶都会撷几朵红花和一小撮绿叶,将其放入红包或是用红纸包起来,让我们放在包包或衣兜里保平安;小孩子生病发烧在洗澡水里放几枚红花绿叶,据说竟也有洗去“病灾”的神奇功效!印象中,小时候倘若感冒发烧久不见好,我那洗澡专用的大红盆里便会漂浮几枚红花抹草,水的热气带着点淡淡的草香,香气包裹着平安,庇护着水里的娃娃。
“红花配抹草”保平安据说是曾祖母流传下来的独创做法。曾祖母谈不上医生,但善用草药,她更像那种会一些偏方、懂一些玄学的老人家。很小的时候见过一些来寻曾祖母开偏方的陌生人,大家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服用偏方一试。有时候附近人家建新房,曾祖母也会去操办“谢神”“谢土”之类的仪式……在曾祖母身上,我看到了上一辈老年人试图以“玄妙”的方式应对这个世界的大小事。
所以我想或许不是对“红花抹草”的功效感到好奇。我更好奇的是,奶奶曾祖母那一辈对迷信玄学的东西怎么懂得这么多、记得这么牢呢?她们会牢记各种祛湿热的土方子。比如,枇杷叶除去表面细毛熬煮成药水可缓解咳嗽流涕,以及童年阴影——金钱花,具有清热解毒功效。金钱花熬煮的药水“苦”不堪言,那种苦是加了糖之后更吓人的苦涩,以至于长大后看到“金银花”都会心里一颤,但其实人家“金银花”根本是另一味草药!逢年过节拜祖宗、拜老爷,各种贡品、礼节要求,什么时候“请神”、什么时候“还愿”……奶奶都能牢记心中并操办各种仪式。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们甚至连跪拜时念的祷告词都可以做到前后押韵、流畅自如……
虽说这些东西在如今长大的自己看来都是非科学的,但且不说迷信与否,我在他们文化贫瘠、认知有限的身上看到了非常丰富的内心。这种丰富与我们如今认为的充盈、丰富的认知是不同的。他们有一套独特的精神体系、甚至拥有一个认知层面相似的老年圈子。他们以互帮互助为出发点,交流自己的土偏方和一些所谓“讲究”的礼节,这或许可以称为他们的亚文化圈子。然而,这些老人家并非冥顽不化、完全不信任科学。相反,我奶奶常常会说“新老结合”“新旧结合”,意思是说科学的那一套要用,但老祖宗的东西也不能完全丢弃呀!他们以自己朴素的认知和方式跟这个不断发展的世界产生联系,不全然否定过去和现在的产物。
如今我们这一辈甚至妈妈那一辈都失去了对很多潮汕旧习俗、旧事物的遵循。我不为这些流失而伤怀,只是感到我们越来越同质化和空心化。这其中有教育所带来的,也离不开时代的必然性。生活在互联网巨大的泡泡之中,不断接收各种科学认知的洗礼,我们认知越来越趋向科学,但我们内心、想法、表达也随着外界信息的统一性而趋向同质,我们逐渐失去出生地给自己带来的地域性和异质性。我曾一度对这些迷信的玄学的东西嗤之以鼻,但不可否认它们也是构成时代多样性的一面。
撇去迷信与否的关注点,我看到奶奶辈的老年人在时代局限性、自身文化局限性的背景下表达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期许。不能因为它们是迷信、不科学而全然否定它们的价值。相反,在一定程度上它们起到了抚慰人心的作用。面对如今同一性逐渐严重的世界,我什至会觉得这些细小的、不起眼的、不科学的东西的存在是多么的有意思。就像现在,每次出远门的时候,我也还是欣然接受奶奶给我的那一小撮红纸,里面包裹着一位老人最朴实的心愿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