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电影节「未来之狮」这个奖项,是「国际影评人周」单元(Settimana Internazionale della Critica)为鼓励新锐导演首部电影而设立,去年李鸿其的首部电影作品《爱是一把枪》获得了这个荣誉,是台湾第一人。
李鸿其作为电影人的命数,可谓好运得无话可说——出道时本来想当场记,被导演张作骥找来首次演出《醉.生梦死》,即获得台北电影奖最佳男主角、金马奖最佳新演员,演出《幸福城市》入围金马奖最佳男配角,而作为电影导演的首作,即获欧洲三大影展的国际肯定。
年青得志(其实已33 岁了),对其以后所行的路,是祸是福?
《爱是一把枪》这电影围绕在一位绰号叫「蕃薯」(李鸿其)的小镇青年混混,刚出狱的他,决心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他坚持自力更生、重拾人生,在海边做些小本生意干活,可是却处处碰壁。终日周旋于相处不和的前女友、专门制造麻烦的老友「帽子」(宋柏纬)、负债累累的老妈、从未谋面的老大,以及神秘现身的7 号同学(林映唯)。
与其说这故事聚焦于情节,不如说这电影在呈现一种状态,其间没有多少起伏,只在最后5 分钟,来一次大爆发。
从电影所呈现的影像和调度看,李鸿其明显是个「艺术电影」的影迷,名家作品的斧凿痕迹,俯拾皆是——侯孝贤的长镜头(中远景、很少特写)、摇镜,好多时候固定机位;北野武的海边漫步;欧陆式Steadicam 长镜头跟演员进出空间;王家卫的画外音补白;杜鲁福(François Truffaut)的海滩终局,不胜枚举。
这样做,其实有没有问题?答案不一而足。
当然,如果是神调度,你拍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有足够能力支撑90 分钟以上就可以了。但这样太依重天才,常常苦口婆心的劝告学生、初哥们,一定不可以学,也学不来。
世俗点说,大师做当然没问题,但大师为什么是大师,他们成师之路,又是如何练成的,旁人没有认真研究过,其实不知其所以然。
要怎样找到适合自己的调度,其实要从观察生活开始,学习如何去说好实在的故事而历练出来,大师十居其九是这样的。第一部已然玩调度,其实不是良好的训练,那些镜头都是二手的,而不是自己发掘出来。
《爱是一把枪》前段松散,缺乏冲突面,令人难以集中,入局困难,甚至有点沉闷,有不少呵欠位,中后段才明朗些,让人看出些所以然来。
影片中的人物背景故事不详,甚至概念化(如7 号红衣同学),面谱化(里长),旨在制造更生人士,前无去路,只能走上自毁倾向的绝路,主题也嫌单薄。讯息其实老大掉牙,也是一贯滥调,然而人物刻板化(所以仅能作些出刻板的行为,如帮派中人倾向冲动)、符号化,许多情绪或原委只能用画外音交代,在创作的原点上,其实是不大靠谱的。
箇中问题,是忽略了叙事结构,令前、中、后段拉不起来。这样说一定会引来不少误会,认为这样做,成果一定会变得很「商业」,可能李鸿其也是这样想,其实欧洲三大影展的最高荣誉得奖作品,都是叙事结构到位的。
经典电影《八部半》其实是精准的三幕剧,费里尼(Federico Fellini)是在前7 部半的作品里,练就了叙事技巧,才有把握和放胆玩调度;台湾前辈杨德昌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也是结构紧密,一点也没有沾染所谓「商业味」;李鸿其导演喜欢把演员演倦了,倦得自然和不自觉,才要那个take,这点很像布烈逊(Robert Bresson),而布烈逊的最后遗作《钱》(L'Argent),其实结构工整,有机会再详谈。
《爱是一把枪》最初的资金是李鸿其导演自掏腰包拿出200 万新台币,拍完后的粗剪版本,放在电脑里一年都不敢拿给人看,后来第二期拿到的资金有五倍之多,可是拍完的东西,都不大能放进去,因为基调太不同,而现在电影只有81 分钟,是有点underrun,也许说明了一些状况——在创作上拿不定主意,迷失于叙事结构之中。
近年网民对于看不懂、看不顺眼、曲高和寡的电影,戏言是作者打手抢。
拍电影太苦,不爱便不能拍。由爱看电影,到爱演电影,再到爱拍电影,李导偏爱的作品固然会有许多,很自然会把钟爱的镜头、调度放进自己的电影,这样做就是打手枪?问题的征结,归根结底是罔顾了叙事的结构,令看官进入不到这个光影世界。
我倒是觉得,李鸿其是满有才华的。据闻他在开拍第二部电影,小本、小团队、家庭式并不是问题,边拍、边改、边剪也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要剪出一个合乎叙事结构的版本,令观众不知不觉间,吸进光影声画中,才是不二法门。
电影开画的那一天,港九各一只有两个银幕,我看的那一场,是在港岛区戏院的黄昏场,连同我只有两位观众,我几乎「意外地」包了场。
电影是需要资本平衡的艺术,要令作者传播的讯息无远弗届,和令艺术生命持续滋长发展,还是要打好基本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