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死
有人说人死如灯灭,人死了就什么都不剩,如果人有灵魂,那灵魂消散了之后就只剩下一副虚空的躯壳。一无一切归无,自此离去的人就与尚在人世的我们永别。有信仰的人比较幸福,耶教徒相信死后有天堂,至少他日可以在天堂再见,而佛教徒就相信有轮回,虽然来生相见不相认,但还是有机会再相识。但无论你的信仰如何,逝去之人今生还是无法相见的了。
就这么的一辈子,餐桌多了一个空位、床变得阔了、回家的路不知怎地也变得漫长,你此时才会发现,原来他的不存在感可以变得如此强烈。这刻生命就好像幅缺了一块的拼图,从此仿佛带有永远都无法弥补的缺陷。生命就是向死神讨来的债,我们终归要还,无论是自己的债还是身边人的债。
犹生
要真正面对死亡,最首先就是应该承认死亡。但要承认逝者已逝,往往都是最难的事。老老实实跟自己说至亲已去、伴侣已走,彼此不再相见,这是对自己残忍。试问有谁又愿意说此后就永诀?说是这样说,可是做又是很难如此去做。
他已经不在了。能坦白承认的话就会知道自此应以另一种方式去看待逝者。人是有血有肉的生物,我们自然不能把别人的离去当成是尘土飘散般等闲。而有趣的是,不论古今还是中外,人们往往会把逝者看成是虽死犹生。
要说明虽死犹生,最好就是回看我们怀念逝者的经验。他人走了,但却留下一个相聚的地方叫坟前。因为知道他爱整洁所以时时去为他打扫,又知道他怕闷怕黑所以常常去跟他说说自己的近况。有时无话可说就带两枝鲜花,还有他喜欢的食物,放下了就当打个招呼。还有那个她也说过要环游世界,可是离去时家里的地图还有很多未打上勾勾的空格。就是知道她最爱拍照,所以带一张她好看的相片,还有一个她的背包,就一起去周游列国到处拍拍照,想像自己跟她完成一趟不能完成的旅程。
所谓: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又曰:事死如事生。也许以上的怀念方式实践上都有差异,但无疑从异中又可以见同——就在这些活动之中,我们往往会把逝者当成生者般去怀念。话是说给他听的、食物是为他而准备,甚至旅行也是跟他或她一起去。他此时此刻就好像与我同在,而我正在跟他交流。他虽死,却犹生。但有趣的问题是,他明明已经不在了,何以我又当他在生般看待呢?
这正与怀念活动的特质有关。我们怀念的不是空气和虚无,怀念必然指向另一个对象。他的「如在」就是来自于我们的情感要求,就因怀念对方使得我们投射出逝者的存在。而正正亦因为思念与敬重,我们必然不能把逝者只当成是一张黑白无声的照片又或者是一堆残余的骨灰之类的死物。他生前是一个人,死后亦应该有生前的尊严,而死物无什么尊严不尊严可言,所以怀念者必然把故人当成在生般看待。我们祭祀是为了来跟「他」相见,我们细语是为了给「他」聆听,我们送他生前喜欢的食物是为了令「他」高兴——我们为他而做的一切一切都是希望「他」能够接收到在世者的心意。
怀念若够深切,感情若然够真,此时逝者则「如在」。用「如」去说「在」,这可以划分成两个层面去讲:理性而言,他当然只是我一时的幻想或投影,「如在」,就是仿佛存在的意思;情感而言,我们却不能把对象当成是梦幻泡影,而我只是在跟虚假的幻影幻像沟通交流,这样的怀念必流于虚妄。他「如在」,就是在我主观的缅怀经验当中,把他当成是真真实实的存在,以至真至诚的情感去回应。如是,怀念才算得上真挚。
逝者已逝,这是无可奈何之事。时不时怀念,则人虽死,却仍然于我们人生中续存。这说实在是人之常情,他不在,人生就多了份遗憾。他仍在,就来自我们自己的要求,若要说有什么将你和他还可以连起来,那说穿了莫过于是那一份真诚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