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就算做出伤天害理、损人利己的事情都不会受到丁点惩罚,你还会保持自制、坚持道德底线吗?
美国剧情片大导Woody Allen 1989年的电影《爱与罪》(Crimes and Misdemeanors)就讲述了跟这条问题有关的故事。主角Judah 是事业有成的眼科医生,有一个美满家庭,社会上有名望,更是个受人尊重的慈善家。虽然表面风光,背后其实却挪用公款,更屡受情妇Dolores 要胁。Dolores 不满无名无份,企图向Judah 太太揭发私情,要将Judah 做的脏事一一曝光。Judah 担心自己身败名裂,挣扎下决定杀死Dolores 清除祸患。与一般电影情节不同,Judah 的罪行最终没有被揭发,而他自己虽然在事后经历了一番良心的责备,但最终也成功摆脱了负罪感,回复到生活的正轨,继续享受幸福美满的人生。在Judah 身上,没有惩罚也没有报应,没有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就如同Judah 在电影结尾的一句说话:「好的结局只存在于荷里活电影里。」
在电影尾声,Judah 跟另一位主角Cliff 在虚构情节的幌子下披露了他的黑暗过去。看见恶人无恶报的Judah 跟好人无好报的Cliff,你可能不禁感叹:「公平咩?」
面对这个情况,有宗教信仰的人自然就会说,即使人在世时可以逃避一切的惩罚,人类的所作所为也无法逃得出神的法眼,有罪之人终将接受永恒的惩罚。有德之人即使在生时没有福报,神也会确保他们能上天堂,受到永恒的福荫。宗教感强的人,例如Judah 的父亲,就会有这种信念。
电影中有一幕讲述主角Judah 到访童年时住过的旧屋,回忆起家中长辈在饭桌前讨论道德的情景。Judah 向他们问道,如果一个人杀了人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回忆中Judah 父亲确定地回答,那人终究会得到惩罚,即使没有人抓到他,他不道德的行径也会为他本人带来不好的后果。相反,宗教感薄弱的婶婶May 却主张,如果那人杀了人后没有被人抓住,而且选择不受道德良心束缚,那么他就是自由的人了,历史总是由胜利者写成的。
借婶婶May 的对白,电影迫使我这个观众疑惑:「善恶到头终有报」也许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希望,现实世界更多的反倒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只要人可以像Judah 一样过得了自己那一关,而又能够成功逃脱制裁,做坏人仍然可以有幸福人生。
的而且确,宗教式的回应提供了一个不做坏人的理由。但是,这种回应只能说服有宗教信仰的人,在这个「去宗教化」的现代社会,那些不接受宗教式世界观的人(例如Judah 本人),死后受惩罚这套说法基本上可说是软弱无力。俄国小说家杜斯妥也夫斯基(Fyodor Dostoyevsky)就写过一句名言:「假若上帝不存在,则一切都是容许的。」如果我们有办法可以逃避现世的惩罚,而且不相信上帝存在,那么我们似乎没有理由去坚持做个好人了。
也许Judah 一直都想错了方向。Judah 一直透过梦境中亲人的对话去寻找一种外在的规范,去给予自己不做坏事的理由。然而,寻求这种外在规范,不论是上帝抑或法律,也都忽略了问题核心。真正要关心的不是上帝怎么想或是社会怎么看的问题,Judah 一直想问的是:道德究竟是怎么?为什么我本来就有理由要行道德?
如果德国哲学家康德(Immanuel Kant)可以加入Judah 内心的对话,他肯定这样会回应Judah:若然是因为怕被制裁才不做坏事,这样已经不算是真正道德的行为。那为什么我们应该要坚守道德要求,即使有损自身利益?康德认为道德不是别人对我们强加的规条,而是人类理性对自我的一种要求。如果我们违反理性赋予给我们的要求,我们便不再是一个自主独立的人。
可以不受管束从心所欲好像很自在,但当我们为满足欲望背弃理智时,实质上我们正被自身的欲望所奴役。人类特别之处在于有运用理性能力,理性亦是人类尊严所在。如果我们理性上明明知道对错,但却身不由已无办法克服欲望做正确的事情,这还能够称得上是个自主的人吗?
Judah 的内心挣扎贯穿整套电影,亦是其中最精彩的地方。他做决定前后之所以不断思索及自我对话,不单止因为担忧做坏事会被揭发,更是因为他感受到道德抉择的沉重——究竟应否做一个真正自主、有尊严的人。
当人放弃道德,同时亦放弃自我最重要的部分。如果你是Judah,你又会怎样抉择?